亥時末,新月生生,華紗銀瀑,披染金牆宮角。
豆苗燭火亮着最後一息光影,陳輕央長舒一氣,停下手書,輕揉着手腕。
熬了半宿,她的一雙眼下有暗暗沉沉的黛色,眼白也染着紅絲。
窈绮将抄好的經書收納在匣子内,随後便着手替陳輕央按捏起肩頸,語氣無不是心疼:“公主何苦這麼着急,連接抄了兩日,太妃不見得會念上這份好。”
陳輕央舒展筋骨,她許久沒有端正坐着抄書了,沉默聽完,她也隻是疲憊閉眼。
面色平靜道:“姑且試試吧。”
榮太妃乃是定遠王生母的姑姑,定遠王這次回京述職,第一面也是拜的榮太妃。
如此親近的關系,誰都知曉若是榮太妃支持,這樁婚事便能好說許多。
窈绮不解:“公主殿下千金之軀,這普天之下皆是大好兒郎,非要挑那個定遠王嗎?”
天下好兒郎多,合适的卻隻有那一個。
這些話她不便同窈绮說。
思前想後這麼些天,有時候連她都說服不了自己,就那人掌着生殺大權,連天子都敬三分顔面的人。
是會顧念那點救命的恩情嗎?
倘若這機會要是成不了…
她眸子一暗,要是草草嫁個不頂事的,那她謀劃這麼多年的事就徹底功虧一篑了。
偏偏她五年前就揣摩不出梁堰和的心思,如今那人位高權重,手握重兵,她更是連一二分都猜不透了。
最終,她長歎一氣,頓了半頃說:“他就已經是最好的人了。”
目光觸及邊上一張廢了的紙上,陳輕央想到此前石沉大海的幾封信。
若不是了無音訊,她也不用廢了心思的去猜。
……
夜裡陳輕央睡得淺,夢裡幾個畫面翻來覆去,薄汗打濕了一層衣襟。
醒過來時,她還沒走出夢魇,畫面全是她當年救下梁堰和的場景。
後半段小夜,她幾乎是睜着眼到天亮。
梳洗過後,陳輕央整理了手抄的經書,去太妃那請安。
自太後故去,這後宮最為年長的便是這位榮太妃,她膝下無子,卻在靖帝幼時教導過他一段時日。
如今在宮中頤養天年,榮華富貴,還受的萬人敬仰。
榮華殿内很是熱鬧,來迎她的是太妃身側的掌事女官玉清。
“見過六公主,”玉清面上帶笑,半擠着眉眼,她身子豐臃,兩手交疊半屈雙腿。
陳輕央動了動眉心,微微點頭,算作回應。
玉清給她掌路,笑眯着眼:“今日九公主也在,娘娘說還請殿下去後堂歇片刻。”
九公主與她不對付已久,若是在一個宮内見着免不得唇槍舌戰一番,擾了榮太妃安甯。
陳輕央知趣,便順勢在下個路口拐進了後堂。
玉清将人帶到就先離開了,等了能有一柱香,才重新來了個太監尋她。
一路入殿,檀香氣味愈濃,手指撥開紗帳,上過一矮階,才算入的殿中。
正堂高塌之上坐着榮太妃,儀态雍容,鬓染銀絲,斂眉阖目的盤着手中珠玉,聽見聲響這才緩緩睜開眼。
陳輕央兩手端放身前,款款一禮,“見過太妃娘娘。”
榮太妃不側重禮數,應過之後便讓玉清給人看座,賜了茶點。
她一雙眼向陳輕央看去,眸中不似那般慈善溫和的水潤,反而精氣神十足,歲月沉澱下的威懾力叫人不敢輕易對視。
“聽玉清說你抄了份經書?”
陳輕央挺直着背,沿着凳沿安坐,聞言起身回話:“借抄的法華寺的經書,還望對娘娘有用。”
榮太妃這些年便是在殿中禮佛,這份禮算是對上了她的脾性,讓她很是受用。
翻閱了呈上來的手抄本,榮太妃眼裡的贊譽更盛,狀似無心般道:“你倒是心思細膩,比小九那丫頭省心,大早上哀家便被她吵得頭疼。”
陳輕央握着茶盞,輕抿了一口茶,直到潤了唇才緩緩開口:“九公主率真,是多了些活潑。”
榮太妃将經書交予下人,重新阖目讓人伺候她捏肩。
“她那是為自個婚事給鬧的。”語調不波不瀾。
陳輕央在榮太妃看不見的地方,微變了臉色,聲音卻聽不出半分異樣,緩緩才開口回了一句:“九公主的确到了适婚之齡。”
婚事鬧到了榮太妃跟前,不用猜便知曉和誰有關,陳輕央心下一沉,手指緊攥着茶盞,捏的指節泛白發疼。
從榮華殿出來日頭已近晌午,陳輕央在半道遇到了等她的窈绮。
窈绮也不過是上午從别的宮聽來的,一有消息她就坐不住連忙來了。
主仆兩人撿着沒人的道走,小聲交談着。
“公主,奴婢聽聞九公主今日去向榮太妃求了同定遠王的親事。”
窈绮跟着六公主時間最長,便知曉自家主子的心思,主子待她好,她便生怕主子落了空。
陳輕央回過神,點了點頭表示知道。
窈绮有些着急,若是帝後做主賜婚,那六公主就徹底沒了希望。
陳輕央的聲音很輕,唇角泛起的弧度極淺,“她成不了。”
窈绮不解,隻不過她不便多問,許是自家主子知曉什麼,也許是自我寬慰的話。
回到澹台殿後,陳輕央胃口不佳喝了一碗綠豆湯便進屋午歇。
一夜沒怎麼睡着實是累了,沾上床褥便困意襲來,這一覺睡得沉,若不是窈绮來喚她,恐怕能睡到天黑。
她坐起身窈绮便來替她穿衣,束發時窈绮貼近她耳側道:“是皇上身邊的雲總管,讓您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