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輕央看了一眼天色,問了句:“現在什麼時辰?”
“不到酉時。”
不到酉時,不早不晚的時辰讓她猜不透去這一趟的緣由。
陳輕央見到這位内侍總管,屈膝行了一禮,“有勞雲總管。”
“六公主客氣了,”發須皆白的宮人,笑容慈祥,瞧不出内侍總管的威風,更像是個普通的上了年齡的家仆。
他在前頭掌路,落地的腳步聲極輕,若是習武之人就能知曉,這位内侍總管定然身手不凡。
雲進安是靖帝身邊的老人了,自打靖帝還是皇子時就跟随伺候,在奪儲最激烈的那段時間,他曾救過靖帝一命。
一個忠誠,又有武功的老仆跟在身邊,怎能不叫人心安,是以在靖帝榮登大統之後,雲進安的地位便也一下變得舉足輕重。
到了章重宮。
陳輕央沉默了很久沒有進去,終是在雲進安的催促下踏過那道門檻。
作為一國之君的宮殿,便是比榮華宮還要大上一輩。
龍涎香從兩側龍首香爐内袅袅而出,層層疊疊,坐在書桌後的男子高大威猛,一雙鷹眸銳利難當,看過來時讓人忍不禁打起寒顫。
奏折文書堆砌在桌上,看樣子是剛批完公務,四位掌侍在書案前伺候,玉面芙蓉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靖帝好美人,就連後宮的嫔妃無一不是美豔動人。
矮幾上還有一個食盒,那标識是皇後宮内送來的,還是原封不動的放那隻怕連送來的東西都沒開開看過。
帝後不和已久,漸漸的連這些面子上的樣式都不再做了。
陳輕央跪在地上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她話落,下一秒,眼前一黑一個小本劈頭蓋臉砸她臉上。
尖銳的邊角正正擦過前額,砸的生疼。
陳輕央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那四個玉面芙蓉還有邊上伺候的宮人早就吓得跪下來了。
一時之間整個殿内氣氛肅靜。
陳輕央聽到了雲進安突然停下的腳步聲。
她微微蹙眉,去撿地上的小本。
小本記得詳細,便差将她幾次出恭都給寫進來了。
她原想着梁堰和真就如此絕情,一封信也不願回她,原來是在這就給扣下了。
倒沒有什麼驚慌之色,就連蹙起的眉都放緩不少。
靖帝冷着臉,沒錯過她臉上的神情,語氣承接着怒意,“朕問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陳輕央将她的日常起居翻閱完了,一滴冷汗從額角滑落至衣襟内。
“兒臣想嫁給定遠王,故而寫了那些書信,還望父皇……”
話音未落,卻是掀起了一聲巨大的動靜——
悶哼聲,随着重物墜地的聲音并起。
陳輕央咬着牙不敢出聲,面色也是在一瞬間白了下來,她的右肩被硯台砸中,墨水灑了她一身,新穿戴的衣裳算是不能要了。
硯台滾在了她的正前方。
連接着還有一道墨迹。
靖帝面上是不加掩飾怒氣,手中的狼毫筆被一擰而斷,氣的極狠。
“陳輕央,你是要反了嗎!?你是不是忘了你現在的身份,還有這錦衣玉食的日子是誰給你的!居然敢逆着膽子在朕眼皮子底下耍心眼!”
“兒臣不敢忘,不過是到了适婚之齡該有所求。”
靖帝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沉沉叫了屏障外站着的人,“雲進安!”
雲進安進來,就像是沒看到這一屋子狼藉,動作迅速的撤下了這跪了一地的宮人。
外人不在,偌大的殿内,唯有父女二人。
氣氛凝結的更加詭異。
靖帝這會站的累了,便又坐了下來。
他擡眼去看跪在地上的陳輕央,少女的後背很單薄卻不文弱,身軀筆直的跪在地上,一雙細白的腕子仿佛一擰即斷,他卻忘不掉這雙手能握住刀時,第一瞬就是像他刺來。
一刀之仇,他對這個‘女兒’實在生不出半分喜愛。
偏有故人之姿,時常叫他看的恍惚,譬如此時。
他的語氣也稍微好了一些。
“你的婚事朕自然不會虧待,世家之中,朕已經為你看好了不少青年才俊,除了定遠王别的都行。”
陳輕央譏諷的牽扯起嘴角,锲而不舍的看顧她,也隻有靖帝能有此耐心了。
她感覺自己的右肩在疼痛過後變得麻木,說出的話,是在心中打了幾遍的腹稿。
“兒臣若能嫁給定遠王,定然比九公主更加合适。”
九公主的身後是皇後與強大的外戚,她的身後除了六公主的虛名什麼也沒有。
是讓定遠王上了皇後的船,還是塞一個皇帝的人,靖帝自然知曉。
陳輕央迎上靖帝的眼睛,這是一雙像了三分的眉眼。
清泠泠的卻叫人看不透。
靖帝嘴角勾起一抹譏诮的弧度,他走下去,那雙大手蓋在了少女受傷的肩頭上。
但是隻有陳輕央知道,這雙手下的力道,隻需要輕輕用力,她可能再也走不出章重宮了。
“皇後為九公主求到了朕的面前,就連你如今的位置都是朕給的,你拿什麼和朕談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