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雲城已近初春,細雨連綿,凜冽的寒風漸漸沒了勢頭。
阮清禾這一覺睡得不踏實,掙紮許久穿着人字拖起床去覓食。
昏黃的路燈照着,樹葉被雨打濕映出大片陰影,安逸不乏孤獨。
時針剛過九,她得抓緊了。面包機剛發出叮的聲音,她塞進嘴裡就奔去了浴室。
嘩啦啦的水聲在夜裡響起,又回歸寂靜。
阮清禾用濕布小心擦拭着桌上的擺件,調整了下攝像機方位和參數,打開了補光燈,按下了直播鍵。
九點半準時營業,依舊是冷清地隻有機器人送溫暖。
她伸了個懶腰,眸子裡泛起的淚花模糊了視線。
公益鑒寶直播間,冷到偏門去了,業内好聽點叫鑒定師。她開播快一年了,馬上就要混到白開水泡飯的地步了。
“這直播間怎麼看不見人,就露個罐子。”有人打字陪她唠嗑。
“人醜,空有才華。”阮清禾在屏幕這頭打趣道。
“有人要來連線鑒寶嗎?或者有要打包走這罐子的嗎?”阮清禾笑嘻嘻問道,其實這頭的自己眼皮都快阖上了。
她曆史系高材生,一畢業就遭社會迎頭痛擊。在人才市場拿着簡曆漂泊許久後,最終回到了她的舒适圈,可也激不起半點水花。
“主播,幫我看看這塊玉。”管理開始抱人上麥。
“這翡翠水頭很好,飄綠的冰糯種,值。”她極快地掃了一眼,下了結論。
下一個是個老大哥,阮清禾停頓了一秒問了句“大哥,這玉您花了多少?”
大哥比了個五位數,這下輪到阮清禾沉默了。
“這是石英岩哈,19.9包郵的那種。”
評論零星得哈哈哈了起來。
開播快兩個小時了,她卻一點收獲沒有。阮清禾揉了揉耳垂,聲音都急促了起來。
“老師,我這唐三彩您看怎麼樣?”許是看她獨肚子有貨,來人說話都客氣了些。
“拿水擦一下。”阮清禾眯了眯眼睛,精神抖擻了幾分。
瓷器顯露出底面的花紋,阮清禾徹底洩了氣,“這是工藝品哈,一看就是新的,除了臉開得不錯。”
又是毫無收獲的一晚,甚至她的寶貝都無人問津。
本想靠信息差喝點湯,現在才真淪落到要喝西北風了。
下播已經是淩晨了,阮清禾喝了杯拿鐵,腦袋中那股眩暈才慢慢消退。
她拿起工作手機開始回消息,點開信息框“16号中午時光隧道咖啡店見面。”
是個線下交易的大佬,手裡有點銀元和銅錢,其他的大貨她得親自鑒定才放心。
*
太陽爬上枝頭灑進了房間,竈上煎蛋浮在濃湯上,蔥花零星地點綴着。
阮清禾吸完了最後一口湯,心滿意足地擦了一把嘴走出了房間。
樓下花壇裡藤蔓抽出了新芽,點點粉蕊包裹着。再一扭頭看,林家奶奶養的大黃已經上了嘴。
阮清禾收回了目光,頂着門衛大叔疑問的眼光刷了門禁出了門。
她極少出門,偶爾驗貨和拍賣會。活得自由且灑脫。
地鐵裡人味沖鼻,她不愛擠人堆。找了個底部車廂站着。
“小夥子,這裡有位置。”一旁的老奶奶指了指一旁的空位。阮清禾左右看了看,最終确定她是在同自己說話。
阮清禾沒多說什麼,道了謝就坐了下來。地鐵飛馳而過,透過車窗玻璃,座位上的自己背着黑色雙肩包,頭發紮起包在鴨舌帽裡,隻露出一雙墨色的眼睛,确實雌雄難辨。
比約定時間早了半個小時,她找了個靠窗位置點了杯冰美式坐了下來,拿出平闆放大仔細研究起了貨圖,心裡盤算着價位。
“尋龍分金看纏山,一重纏是一重關…”她的電話鈴聲響起。
她拉開了拉鍊最裡層,按下了接聽鍵,聲音婉轉如黃鹂,連着眉梢都柔和了幾分,“老師,問您好啊。”
陸毅是她本科直升讀研的導師,她十分敬重他。如今退休了,和花草打交道。
她放棄了出國深造的機會,說不清是為了前程還是為了人情。
“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這條路是我推你走的,老師對你不住啊。”陸毅慈愛的聲音透過電筒,阮清禾鼻子一酸。
“老師您别擔心我,最近賣出了好幾個建盞,會越來越好的。”阮清禾自如地回答道,不露一絲情緒。
“這條路如今隻有你一人還在堅守,這裡面的艱辛老師比誰都清楚。”陸毅深深歎了一口氣,他最疼愛的學生卻偏偏虧欠她最多。
陸老師是剖開了真心和她聊的,這裡是她僅有的能獲取溫情的地方。
“老師我來生意了,等有空看您和師娘去。”阮清禾熱淚閃動,清麗的臉上淚痕被風幹。
她如海上浮萍無所依,得一絲好便願為之傾盡所有。
她細瓷無暇的指節劃過屏幕,臉上恢複了公式化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