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收到流人的報案,很快升堂公審,得知狀告之人乃是葛氏,府尹齊藤再次慌了,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
與長平長公主關系緊密的人是他,但若真的說起利益關系,必當屬葛氏無疑,他若是親自抓捕葛氏,倒真的是将功補過的大好機會。
于是,齊藤立刻拿出公事公辦的架勢,前所未有地盡心盡力,對淮安流人的訴狀進行核查,一面派人前往淮安調查案情經過,一面上奏中樞,中樞不負他所望,命刑部協辦。
日子很快,待到十月初,案情有了進展,核查結果出來時,一同暴露的便是葛氏在淮安私藏的鐵礦。
消息一出,震驚朝野,這下子連鄭相公的懷柔政策也救不了,葛家滿門下獄,隻等來年,秋後處斬。
但這個滿門,指的是葛氏長房一脈,葛大老爺還是留了一手,在朝廷問罪之時,便替唯一的子侄求了情。
面對當時審問他的蔡莊,葛大老爺滿身是血,腰背佝偻,說出的話因許久未進水而沙啞,他道:“葛家早就開了祠堂,将我二弟分了出去,鐵礦的事,我也從不曾讓雲生插手,全是我一人之罪,君上判我滿門,罪臣無話可說,但請諸位大人算清楚下官的親屬,不要殺了不相幹的人。”
蔡莊将此事上報中樞,中樞對葛雲生是否牽涉其中進行了核實,再加上葛老夫人拿出當年溫皇後賞賜的鐵卷力保葛雲生,中樞最終決定,念在葛家曾對建國有功的份上,留下葛家二爺一脈。
内侍在地牢中宣旨當日,葛雲生被從地牢放出,離開前,他向京兆府的獄卒請求與大伯見一面,卻被齊藤斷然拒絕。
孤身走出地牢時,天色暗沉,葛雲生才發現外面早已下起了小雨,青白的石闆路上被雨水氤氲成暗青色,每走一步都顯得濕滑,才走幾步,他身上就出現了濕潤。
獄卒将他送到衙門門口,丢下一句:“走吧走吧,小心别再摔了。”便轉身離去。
葛雲生在門前駐足,茫然地看着前方,透過濃濃的雨霧,他在前面屋角處,見到熟悉的身影,但他這次沒有上前。
沒有上前的原因與以往不同,以往他害怕看到她的怨怼,她的怨氣,他不知道該如何平息,這次是釋懷,幸好她那天果斷決絕,堅持地放下了他,才沒有受這牢獄之苦。
妙兒小心翼翼地問徐伊人,“小姐,我們要上前去嗎?”
徐伊人不語,她看着遠處昔日的丈夫,平靜的内心終是起了一絲波瀾,但這點波瀾不足以讓她還想和他重新開始。
“不了,走吧。”
徐伊人轉身,淡漠道。來這一程就是為了送送他,往後橋歸橋,路歸路。
葛雲生也不再看徐伊人,朝着另一個方向而去。
曾經相愛的兩個人,終究因為理念的不同,在這一日背道而馳。
-
葛家徹底淹沒,徐伊人後來派人跟蹤葛雲生,得知他離開京兆府後,并未回葛府,大約也是知道葛府被查抄,與淮安王府一樣,已經蕭條不成樣子,所以都未回去看一眼。
跟蹤的人一直跟到了城外,在城郊五裡之外突然把人跟丢,徐伊人撤回跟蹤的人,又去了一趟刑部地牢,将葛家的罪行告知徐山。
徐山聽完後,怔愣了許久,最後,滿腹心思化成一道歎息。
他問道:“上次你問我,當年張南山的事是不是葛家告訴我的,是不是就等着後手了?”
徐伊人跪坐在地,面目低垂,輕聲道:“是。”
徐山放置在膝蓋上的手輕輕一顫,道:“淮安那些流人是你找來的?你如何找得到他們?”
徐伊人低語:“是我找來的,那年知道他們替長平長公主辦事,我就開始留意淮安,知道長平長公主搜羅人脈,我效仿她行事,在坊間養了一些乞丐,專門替我搜集淮安的消息,所以找到他們不難。”
徐山阖目,悲切道:“你這是何苦?往後你如何面對兩個孩子?”
徐伊人不在意地一笑:“該如何面對就如何面對,我不怕。”
徐山看着她,歎道:“是為父的錯,當初不該錯信他,要是......”
“是人都會犯錯,”徐伊人攔住後話,道:“僅此一錯,換得父親被先帝器重,予朝堂太平清治,也算值了。”
徐山苦笑:“不,為父有錯,若是葛氏心懷不軌,為父或許曾經犯下過大錯。”
徐伊人微愣,扶住牢房的木欄,上前道:“父親是說張南山的事?”
徐山搖頭,面容慘淡,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和張南山之事有關。
徐伊人見父親精神不太好,言語寬慰,“張南山的事算是父親失察,我打聽過消息,最差便是抄家之罪,反正家裡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随他們抄便是,父親養好身體,等哥哥在清陽安頓好,我們就一起去清陽,往後都不再回京都。”
徐山想一想清陽的山清水秀,目光裡難得露出一絲憧憬,複展笑容,“你也要養好身體,兩個孩子還要等着你照顧。”
徐伊人應下,父女兩又說了幾句,才拿着食盒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