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杜時笙的心中,并不怪杜先洵。
十幾年前的是非對錯,早已無法追溯。隻是,在萬籁肅寂之時,杜時笙也會突然生出一股憾意,為何在夢中,她都未能,再見一見阿耶年輕的模樣。
但是,她也并不想與杜氏宗族相認。
放出宮來的罪臣之女,若是能得宗族相認,許能有個依靠。魏郎君來此,怕是也是這個目的。
隻是,阿娘當初帶自己去秦州,不知是否就是為了此事。無論是與不是,阿娘彌留之際那副落魄的情形,想想便也知道,她們母女二人,并未得到族人相幫。況且,阿娘隻命自己來京城找宋阿叔,卻并未提及族人。
阿娘一介弱女子,帶着自己剛從掖庭中放出,身無長物,在秦州的艱辛,想想便也知道。即便如此,阿娘也未尋過族人的庇護。現下,自己的情形怎樣也比阿娘當年好上許多,又何必去枉費阿娘最後的堅持呢?
再者,當年阿耶私自開閘放水,聖人責罰的如此之重,怕是同宗之人,日後于仕途之上,也多少會受到牽連。
魏郎君雖是好意,但杜氏之人是否也有此意,倒還真是并不一定。
魏修晏見她垂頭不語,有些後悔提起此事,正要開口道歉,卻見她忽然擡眸淺笑,說道:“多謝杜郎君,自出宮後,兒與阿娘便居于秦州,阿娘過世時,隻囑托了兒來焱城。況且,兒也不記得許多前塵之事,此次,便不見了,免得彼此徒增傷感。”
“好。”
她說的平靜泰然,看不出任何情緒上的波瀾,魏修晏松了口氣。
轉念一想,她和阿娘去過秦州,卻并未與杜氏宗族相認。如此說來,要麼是杜氏宗族不肯與她們相認,要麼就是,她們本就不想見也不能見杜氏宗族之人!
魏修晏終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夾了一片青菜放入口中,嘴角不自覺微微上翹。
這一切,等鐘伯回來便知了。
杜時笙見他青菜吃得也十分香甜,便也淺淺地笑了。
魏修晏擡眸,瞧了瞧日光之中的杜時笙,她發絲和面上的細細的絨毛都被染成了金色,笑容和煦,宛如清風,這世上的煩惱似是都不與她相關,她隻在這一隅過與世無争的日子。
魏修晏眸中之光,也随之柔和了下來。
他的目光又在杜時笙雅間的屏風上輕輕掃過,指尖不自覺地輕輕敲擊了幾下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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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壽實是想不通,阿郎一大早不吃朝食,一個人出門去,不準自己跟着,也不騎馬。午時回來帶着食盒,說是給太夫人帶的晚膳。
這時間便帶晚膳回來?
長壽看着食盒上刻着的“清歡”二字,斷定阿郎必是約了什麼特别之人,去了杜娘子的鋪子吃飯,吃到了好吃的菜,就給太夫人一并帶了回來。
阿郎這般男子,宜家宜室,日後到底什麼樣的小娘子能有這般福氣嫁與他啊?長壽一邊吸溜着紅燒肉的香味,一邊想着。
這邊廂,清歡小館迎來了開業後的客流高潮。
幸而杜時笙已将紅燒肉提前做好,隻在鍋中蒸着,若有客人點了,立時便能上桌。
隻是,問題出在,紅燒肉供應不暇!杜時笙隻好臨時改了規矩,一桌隻許點一盅,又鄭重承諾,明日開始,日日皆供應吉祥紅韻,保證衆人皆能紅燒肉自由。
正忙碌間,一粗壯漢子自門外進來,進門就嚷嚷:“給我來一份豬肉!”
杜時笙冷眼瞧去,正是今日與張六郎同行之人。
她佯裝不認識,上前笑着招呼道:“客人想吃哪種豬肉,本店豬肉菜品良多,客人可瞧瞧菜單再定。”
那大漢胡亂看了一眼,不耐煩道:“上面寫的什麼亂七八糟,俺識不得那麼多字,俺就要吃五花肉,你店裡有什麼五花肉菜品,全部給俺上來就好!”
杜時笙不動聲色吩咐巧環:“給客人上吉祥紅韻并香煎五花。”
那大漢又叫了酒菜和雜菜餅子,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杜時笙一直暗自留意他的一舉一動,生怕他暗中做什麼手腳。怎奈,這店裡客人太多,她又脫不開身,一個不留神,隻聽一女郎聲音大聲斥道:“這位客人,你怎的往菜中加東西?”
那女郎雖是外邦口音,聲音卻極為動聽,引得不少人朝這邊張望。
杜時笙趕忙走過去,見那女郎扯着大漢的臂膀,一雙秀目怒瞪着那大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