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時笙也停下了腳步,微微一怔,垂眸道:“多謝魏郎君,兒已看了,并将那謄抄的案宗燒毀,并無第二人知曉此事。”
魏修晏并不想知道那謄抄本在哪,隻好試探問道:“可有助杜娘子想起何事?”
“兒隻是憶起阿娘的點點滴滴,卻不曾憶起阿耶。”杜時笙搖搖頭,面色平靜如常。
魏修晏見她雖是看起來平靜,但聲音卻似有些落寞,想要出言安慰,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杜先洵開閘放水一案,他也曾找過當年主審的刑部侍郎鄧淵。
誰料,鄧淵一臉惋惜的歎氣道:“當年焱城的洪水,城郊死傷無數,隻是未記錄進史書而已……工部尚書和侍郎,知開閘放水後,若影響清水縣的萬畝良田,先帝必會責罰,便下令絕不開閘。隻有杜先洵一人,去城郊水患處奔走營救,幾番險些被大水沖走,還染了時疫……他是真的見過那些遭受水患的百姓啊!先帝判其流放,也是因為當時城郊百姓集體請願,不好治其死罪。可是,身染時疫,他流放了幾日,便沒了……可憐,可歎!”
又是先帝末年……
魏修晏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說道:“杜娘子莫要難過,杜郎中雖是累得下遊顆粒無收,卻也是救了上遊的無數百姓,其中利害幹系,那開閘一刹,任是誰也很難去評判。”
杜時笙擡起眸子,目光柔和清淺,輕聲道:“多謝魏郎君。兒雖是個女郎,并不懂臣子之道,卻也懂得孔聖人所言,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适也,無莫也,義之與比。各人對義之理解不同,也是正常。國之事,已有國法去正道。”
魏修晏沒想到,她竟有如此恢廓大度的心胸,既理解了杜先洵,卻也并未心生怨念。
杜時笙見他面上神情柔和了不少,微微挪開視線,穿過廊邊的海棠樹,望向遠處,繼續說道:“家之事,兒也聽過,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即便是君子,也難以保證世代永昌。阿耶掙的家業,雖是一朝敗落,但卻仍是使兒可在這市井中開一間食肆。若沒有阿耶,兒興許僅是個鄉下的粗鄙丫頭。所以,兒并不恨阿耶。”
說到這裡,杜時笙睫羽微顫,垂眸勉強笑道:“兒隻是怪,阿耶為何連夢中都不與兒相見。”
恰巧,廊外那一株海棠樹的樹枝,伸入廊中,懸于她的頭上,一陣風來,茂盛的花枝微微輕顫,将杜時笙的鬓發拍亂。
每一下,似是都拍在了魏修晏的心上。他隻覺心頭恍惚聽到了冰山碎裂的咔嚓之聲。
“莫要再傷心。”魏修晏的聲音低沉而溫柔。
此刻,無論眼前的是誰,他隻想伸手撫一撫她的鬓發,将她柔聲安慰一番。他緩緩擡起手臂,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了她的鬓發。
杜時笙感受到鬓發上,來自另外一個人的溫度,隻覺周身似是被定住一般。
他的手掌,夾雜着他特有的墨竹香氣,将他溫潤的氣息,從鬓發傳到她的額角,又從額角,傳到她撲通亂跳的心頭……
回廊之下,花香襲人,鳥鳴啁啾,遠遠瞧去,這二人仿佛似互訴衷腸的一對小郎君和小娘子一般,一個寵溺,一個羞澀。
好巧不巧,長壽一路小跑過來,氣喘籲籲稟道:“阿郎,阿昌說,阿郎讓我牽馬車去西角門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