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甯剛進入羅浮洲地界,迎面碰上逃亡的流民。
“把你的丹藥和靈石交出來!”三個彪形大漢握着玄鐵黑刀朝晏甯走來。
他們氣勢雖盛,但面黃肌瘦,一身粗布麻衣血迹斑斑,好幾處地方血肉粘連。
身後的女眷和幼童臉上抹了草木灰,看不出樣貌,緊緊站在一起,低着頭盯着地面,不敢直視晏甯的眼睛。
晏甯心裡歎了口氣,把自己有的丹藥和靈石給了出去,卻沒有離開,好言勸他們,“往西南而去,辰陽山可以接納你們。”
忽然碰見一個如此大方的,三位大漢警惕起來,一時沒有接過晏甯的饋贈,聽她這話呵笑一聲,擡起頭朝她啐了一口:“三歲小孩都知道辰陽山在極北之地!西南方向隻有首陽山,遠古戰場,靈氣斷絕,交通閉塞,普通人根本去不了。”
晏甯将自己的法器星雲梭給了出去,“它可以帶你們去。”
星雲梭是晏甯小時候歲衡給她做的出行法器,雲朵小船的外觀,看起來幼稚,但可日行萬裡,水火不侵,退避妖邪,在銀河之上也不會沉沒,沒有靈力照樣可以驅使,放大了容納千人有餘。
偏偏世人隻看樣貌。
三個大漢不屑地看向這小孩玩具一般的物件,把它踢到一邊,打量着晏甯,“你那法衣也拿來!”
雪青色法衣上光紋流轉,一看就有不少陣法。
一般法衣都能避風雨,防蚊蟲,高級一點的可以刀槍不入。
修士死了,最受哄搶的便是法衣。
晏甯倒是不介意給出去,但她脫不下來。
法衣說白了也是件法器,受主人意念驅使,但無論晏甯怎麼發出命令,它都緊緊貼在晏甯身上,紋絲不動。
晏甯低頭看着這身漂亮衣服,覺得有幾分陌生。
晏甯現在所用的東西,全是以前衆位星主們給她置辦的舊物件。
從前收到的禮物塞滿了星宮,一千年都沒有用完,晏甯從未清點過,但也能大緻上分清東西是誰送的。
璇玑送的秀美大氣,開陽送的醜陋但好用,歲衡送的可愛小巧,别具一格。
但這樣清冷又深沉的雪青色,不屬于她故人中的任何一位。
三個大漢等的不耐煩,喊着“行,那就别怪我心狠!”揮着刀朝晏甯劈下來。
隻是還沒有靠近,法衣上亮起一陣金光,隻聽“噌”的一聲,三柄黑色大刀從中間斷開,仿佛被利劍砍斷一般。
三位大漢也被振飛半米遠,跌坐在泥沼裡,擡起手擦幹淨唇角流出的血,緊閉着嘴不喊出聲來,隻惡狠狠瞪了一眼晏甯,提着斷刀站起來,讓女眷和孩童趕緊逃亡。
這劍氣極為剛烈,隻差一點,就能震碎他們心脈。
那種臨死之前的戰栗和恐懼,不由得讓他們想起羅浮洲那位走火入魔的劍道天才。
“你跟季長清什麼關系?”棕色衣服的大漢眯起眼睛,做好了誓死一戰的準備。
世人皆知,季長清為白秋水大開殺戒。
可誰說的準男人到底有多少紅顔。
萬一又來一個怎麼辦。
晏甯幽幽歎了口氣,“我是他的師尊。”
大漢嗤之以鼻,“誰人不知他師尊是瑤光神女,難道你是瑤光神女不成?我這一路上走來不知遇到多少‘瑤光神女’了,你這騙術,也太老舊。”
晏甯向前走了一步,額上浮現出銀色蓮花神紋,衣袖無風自動,眸中碎光浮動,有如銀河一般空曠深遠。
逃亡的幾個散修與她對視,隻覺自己是天地面前一蜉蝣,渺小如塵埃。
膝蓋都軟了,忍不住臣服仰望,露出心中軟弱來,盼她垂憐。
“神女。”
方才揮刀相向的大漢眼眶驟然紅了,聲音哽咽,“神女,這三個月你在哪裡?為何我們呼喚哀求,你卻從不露面?”
孩童仰着頭問晏甯:“都說神仙懲惡揚善,神女,為什麼你沒有殺掉魔頭?他殺了很多人,為什麼你沒有殺掉他?”
晏甯一時沒有回答。
一旁的女人跪在地上連忙捂住了小孩的嘴,但也垂頭滴淚,面色哀怨,咬着唇細細的啜泣。
晏甯把他們踢到一邊的丹藥法器撿回來,放到他們面前,耐心說了用處,在他們的注視裡起身徒步向着羅浮洲去。
三個月之前,羅浮洲還是整個仙界最熱鬧的地方,鱗次栉比的屋舍挨着,狹窄的小巷裡滿是擁抱的男女,歡聲笑語,花香酒氣引得遊人醉。
如今滿目瘡痍,白骨遍地,秃鹫盤旋,人迹罕至,廢墟裡回蕩着絕望的哭喊。
一切隻因為三個月之前她的心軟。
晏甯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那天晚上,季長清走到她面前,胸膛抵在她的劍柄之上。
“我殺人了。”
“神女殺了我便是,血債血償。”
或許,她那天晚上真的該殺了他。
就如歲衡所說,她不應該有感情,她該遵從天命,精準無誤地去執行。
第一次心軟,洛清仙門被毀。
第二次心軟,羅浮洲被屠戮,民不聊生。
不會有第三次了。
“我會殺了他的。”晏甯垂眸說道。
她背後的幾道目光終于散去,那幾人遠去的步子也變得輕快。
這是大衆所期待的。
神就是為了蒼生大衆而活的,她該這麼做。
晏甯踩着白骨和血水,走向了羅浮洲主城外的仙門駐紮地。
一路上,她還碰到了許多逃亡的散修,向她哀求,向她質問。
“神女,救救我們。”
“神女,為何你不殺了季長清!”
晏甯同樣把攜帶的物件全分了出去,允諾他們。
“我會了結此事。”
“我會殺了季長清。”
走到仙門駐地時,晏甯身上已經什麼都不剩下,隻有脫不下來的法衣。
各大仙門正為攻打季長清之事焦頭爛額,看見晏甯來了,互相對視一眼,覺得有些棘手。
畢竟這麼多年,誰不知道季長清和晏甯師徒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