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真道人注視着晏甯,頭一次覺得這位淡泊名利的神女有可能是個硬茬。
“說起謝長安。”晏甯望着宏真道人,“他自己走火入魔,為何全怪白秋水,他的夫人白霜為何銷聲匿迹?”
“那狐妖蠱惑了我徒謝長安!”宏真道人梗着脖子,避開了白霜的問題,反問晏甯,“難道神女你不惱她嗎?若不是她,季長清也不至于荒唐至此鑄成大錯!”
晏甯搖了搖頭,“我不怪她,長清自己選的。我隻遺憾沒能早日察覺,拉他回頭。”
每日日落,白秋水便會來瀑布前找晏甯拿東西,快趕不上了。
晏甯繞過宏真道人,最後勸他一句:“謝長安若是固守本心,也不會被蠱惑。你要是真心為他好,不如去找他回來,人沒死,什麼都來得及。”
不像她,已經來不及了。
季長清大概永遠也不會出現,也不會認她這個師尊了。
晏甯怪不了别人,隻能怪自己。
她無法取得徒弟的信任,也沒能救他,最後送他死也不痛快,讓他疼得厲害。
送完種子之後,白秋水叫住了晏甯,給了她一個盒子,裡面是一根海棠木钗,“這是我們謝神女的禮物。”
晏甯忽然想起季長清的幻境裡,他送出的那一根海棠钗。
大概白秋水很喜歡海棠。
“這不應該給我。”晏甯推了回去。
“是給神女你的。”白秋水往後看了一眼,朝着晏甯笑,“我已經跟他們說了,救命的這些東西其實都是神女你送來的,大家都很感謝你,隻是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說。”
白秋水話音剛落,瀑布後面露出兩根青翠羽毛,晏甯記得,兩個半月前,那個瘦小的女孩就長着這樣的羽毛,那個時候兩根小羽毛髒污不堪,現在長大許多,也幹淨亮麗許多。
這一次,小女孩沒有再扔石頭,反而發出兩聲很輕快的“啾啾”,像是在害羞地附和白秋水的話,向晏甯表示歡迎。
晏甯笑了笑。
她的徒弟确實救了一群很可愛的人,喜歡的姑娘也是一個很好的人。
愈加襯托出她這個師尊的無情殘忍。
她就那麼殺了他。
“不必了,你回去吧。”晏甯轉過身,想走到漆黑的荒野裡去。
季長清回不來了,她也不應該被原諒的。
沒多久,晏甯聽到腳步聲,發現白秋水跟了上來。
“神女其實不必如此自責的。”白秋水落後晏甯一步走着,輕聲開解她,“将軍說過,他一日不死,這座城就會一直被人盯着,我們這些人都會死。他死了,這座城,才能活。”
晏甯回頭,白秋水朝她一笑,“他曾經和我說,死在神女手中,是最好的結果。”
“你不恨我嗎?”晏甯依然無法釋懷。
白秋水不解:“我為什麼要恨神女?”
晏甯抿了抿唇,“我殺了他,拆散了你們。”
“啊?”白秋水愣在原地,嘴巴張開許久,才磕磕絆絆道,“其實,我和将軍,嗯,也不是神女你想的那樣。”
白秋水對天發誓,“我對季長清,三百年前,三百年後,沒有任何想法,我和他清清白白,從沒有越軌。”
“他至死都是單相思嗎。”晏甯聞言蹙眉,歎了口氣。
白秋水看着晏甯,支支吾吾地“嗯。”
也不敢說一句還不是因為神女你沒有情竅,又是他師尊,他也不可能結束單相思啊。
他都死了,這個時候再告訴神女有什麼用。
晏甯在前面憂傷地走着,白秋水在後面郁悶地跟着,不知不覺走出了羅浮洲城郊。
“一定要捉住那狐妖!”細密的腳步聲在樹林裡響起。
白秋水早就做好迎來這一天的準備,正要自己出去免得牽連神女和羅浮洲的人,卻被晏甯拉回來。
幾瓶丹藥和幾卷書冊被放到白秋水掌心。
“這是換顔丹,你吃了它就會改變容貌,氣息也會改變。”
“這是洗髓丹,可以洗掉你的妖性,沒人會認出你是狐妖。”
“羅浮洲的防禦陣法我已經加固過,可以管上五十年,這是修煉書冊,以後,你要好好修煉。”
白秋水還沒有來得及問,晏甯已經變成了她的容貌。
“神女這是做什麼?”白秋水看着晏甯,頭一次發現原來長相一樣,氣質也天差地别。
明明是一模一樣,如同白燭般枯敗蒼白的長相,晏甯的眼睛裡依然有萬千星光悠遠長河,讓人情不自禁注目。
“我還是願意為着長清信你,替他救你。”晏甯拍了拍白秋水,給她施了一個短暫的定身訣和隐身術,把她藏起來,“我替你受這一劫。無論你以前怎樣,以後你都換個身份好好活着,希望你行善事,結善果,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你是一個很好的姑娘,該擁有一個很好的人生。”
白秋水站在樹林裡,看着晏甯頭也不回走了出去,如同季長清慨然赴死一般。
“白秋水!”喬裝的黑衣人發現了晏甯,朝她靠近。
晏甯引得他們走遠,風吹過林梢,像是有人在低低哭泣。
靈力枯竭,晏甯也沒有停下,繼續和他們纏鬥着。
直到落敗,晏甯也沒有出聲說自己不是白秋水。
她有預感,這是她離一切問題答案最近的一次。
她一定要知道困擾自己的答案。
受難而已,神本來就是為世人而活。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受劫而死,神之天命。
晏甯被裝進袋子,在一片漆黑裡,被送往未知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