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君主的名字,晏甯也熟悉。
風朔。
鳳凰之血,将帥之能。
傳說他是天命之人,将帶領妖域與仙門平起平坐。
晏甯聽着,想到風朔,有一絲絲的陌生。
畢竟在她眼裡,他不過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子,有些愛玩,沒想到如此厲害。
仙妖兩界确實需要一個相互了解的契機,晏甯原先本打算和風朔一起來妖域,結果季長清和白秋水的事一打岔便耽擱了。
如今說不定是一個好時機。
“妖域一直在傳,風朔将會迎娶神女,從此仙妖共治。”離月喝了口茶水,望着晏甯。
“仙妖兩界平等共治是好事。”晏甯這話一說出來,離月的杯蓋重重砸到茶盞,發出當啷響聲。
她茫然看着晏甯,有些不甘心,“那将軍呢。”
離月永遠忘不了幼時見到将軍和神女的那一天,燦爛的陽光照在草原上,兩個人并肩而立,比任何一副畫卷都好看。
她覺得神仙眷侶就該是如此。
那是她第一次對愛情産生向往。
哪怕風朔是妖王,是天命鳳凰,也不該拆了這對。
晏甯:“将軍?”
離月嘟囔着:“就是占揚,您身邊那位占揚啊。”
晏甯想起來,這是季長清在凡間時的名字。
這三百年季長清獨領風騷,仙妖兩界無人不識。
他死了,晏甯卻每日都能聽見别人提起他的名字。
無論提多少次,晏甯心中的難受總是像潮水一樣湧上來,讓她呼吸困難,心肺隐隐作痛。
“他死了。”
離月張大了嘴巴。
晏甯淡淡一笑,又在心裡補了一句。
我親手殺的,算的上千刀萬剮。
外邊兒唱着戲,袅袅戲腔鑽過窗縫進到室内,落在晏甯的耳朵裡。
“一腔癡情錯付,早知今日,不如不相識。輾轉難眠,萬般愁緒,恰似落花流水東去也,空落落,枉斷腸。”
離月恍惚間從神女身上看到了如今的自己。
孑然一身,不知去往何處,也沒有歸岸。
不知為何活着,又不知道何時迎接死亡。
生不快活,死也就無懼。
原來,神漫長的生命裡,充斥着的是一潭死水。
她腦海裡的驚鴻一瞥,大概才是神女的生命裡不尋常的波瀾。
戲聲停下,仆從敲門,送了一些吃食給離月。
大多是各種各樣妖獸的肉,還有一杯泛着濃稠腥味的鮮紅液體,離月一看見就險些吐出來。
晏甯扶着她,好心建議:“你有沒有想吃的,我去找廚房問問他們能不能做。”
離月搖了搖頭,歪坐在椅子上,又恢複了初見時的灰敗模樣,“這些不是吃的,是讓我活着的東西,是妖族的修煉之法。”
離月嗤笑一聲,“妖族再怎麼像人,骨子裡還是茹毛飲血的野獸,學不來半點禮法道德。至今修煉還是吞噬對方,活該一身毛病,大多暴斃而亡。”
晏甯猛然發現了自己一直在找的突破口,“妖族沒有修煉功法嗎?”
離月恹恹點了點頭,“他們不過就是能化形的野獸。”
如果能給他們指引正确的修煉之法,他們的性情時不時就會溫和許多,不被獸性驅使。
修煉越高,體内雜質越少,身體越趨近于靈。
妖倘若能修成靈體,和仙應該是沒有區别的。
隻是千百年來,仙妖對立,從沒有人試圖做成這件事。
晏甯驟然興奮起來,明白了命運安排自己來到妖域的原因。
她要做一件惠及天下福澤萬年的大事。
說不定借此,她能參破人和妖之間的轉換。
“神女。”離月靠着椅背,看着晏甯盯着妖獸肉,臉上沒有半分鄙夷,反而是一種悲憫,輕聲問她,“你難道可憐他們嗎?”
她的目光裡帶着一絲恨和質問。
憑什麼妖物也配得到救贖。
他們茹毛飲血,殘暴不仁。他們就是潛在的魔物,應該被誅滅才是。
晏甯知道離月目光的深意,但并不打算改變主意,也不打算對她說謊:“仙,妖,人,在我這裡,一視同仁。我救你,但也會救妖。”
“他們不配!”離月撸起自己的袖子,指着上面的傷痕問晏甯,“神女救他們,我呢?惡人回頭,我這些苦難白受了嗎?!”
“離月。”晏甯輕聲呼喚她,“弱小的妖怪和你沒有什麼不同,她們也隻能忍氣吞聲,行屍走肉活着。”
晏甯打開窗戶,讓離月看見外面的戲台,狸花貓扮演着晏甯在上面賣力歌舞,麻雀侍女和低等妖怪捧着托盤來來去去,一時不察摔了跤也立馬爬起來,不敢呼痛。
院子裡有二十三隻妖,離月看見她恨着的九幽一個。
晏甯看見二十二個法力低微的小妖。
“神女,你救不了。”離月看着他們的妖身,“他們不會感恩,無法站起來學人一樣活着,終究會被本能驅使,背叛,殺戮。”
晏甯垂眸立在窗邊,光照在她身上如高台上的白玉佛像,“但是他們應該有的選。”
離月沒接話。
她突然理解了那些摔碎神像的人。
她自作多情地以為和神女有過一面之交,神女就會幫她,站在她這一邊。
但神女根本沒有任何的舊情可言,她對自己的憐憫和對一隻陌生妖物的垂憐沒有任何區别。
神不會站在任何一方。
他們高高在上注視着所有的生靈,愛着衆生,也不會給任何人偏愛。
哪怕知道她遭遇苦難,神女也依然會垂憐那些妖物,那些醜惡的野獸。
神女,你一定會被妖所殺。
到時候,你會後悔嗎?
離月不再說些什麼,對晏甯冷淡起來,時不時搗亂,故意在她和府邸裡的小妖們聊天的時候叫住她,挑她的錯處。
小妖們往往害怕得罪離月,驚慌散開,不再接晏甯的話。
離月很是滿意。
看吧,他們就是這麼懦弱,不值得相交。
不如站在我這邊。
可是晏甯從不生氣,隻是望着離月淺淺一笑,像是看小孩一樣看着她,“看來你精神好了許多,休養的不錯。”
離月屢屢挑釁失敗,次次跺着腳走了,從一步三喘需要侍女扶着離開變成健步如飛,發出有力的氣哼。
九幽也察覺到了離月對晏甯的針對,更來勁了,覺得離月終于有了危機意識,頻繁召晏甯随侍。
但凡他用些心,就會發現身邊的“晏甯”長着一張清冷的臉,舉動卻十分熱情俏皮,很是違和。
但他沒有在意,就連名字也還是經常叫錯。
隻要離月有反應,他完全不在乎身邊是人還是貓還是别的什麼。
晏甯在這離譜裡逐漸明白狸花貓那番話的意思。
她不過是個手段,像個物件一樣,九幽表現出來的一切熱絡,不過是為了離月的注意。
狸花貓的受寵為晏甯帶來了不少的東西,靈肉丹藥法器,凡是九幽給的,狸花貓都跟晏甯對半分。
晏甯埋頭研究着妖獸肉裡殘留妖力的成分,如何去除其中引人狂亂的血脈妖性,隻保留純淨無害的靈力。
她一次也沒有去過九幽身邊,也就不知道,南方出了一位大妖,和季長清長得一模一樣,僅僅一月,力戰群妖,橫掃魔域。
在桃花盛開的三月,他來到崇吾山。
那一天九幽破天荒地帶着一大群人出門,狸花貓自然是在的,晏甯借了一個侍女的身份走在隊伍末端,想看看妖市上有沒有賣修煉功法的書冊。
“那位就是九幽最近寵愛的一個美人。”酒樓裡的公子哥指着高樓上的一大群人,敲了敲腦袋,“好像叫什麼,晏甯。”
“臉長得清冷高潔,但舞姿曼妙,教人神魂颠倒,确實是個尤物。”
季長清步伐一頓,回頭瞧見他日思夜想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