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帶你出去。”
他聽了這話方才展顔,睜大雙眼,待明白了意思飛快點起頭來。
“生存之道尤為重要的一點就是雖終有一死,但死要死得其所,絕不該同今日這般毫無價值,懂嗎?”
“要自己在風雪中站起來,而不是求别人憐憫,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不如靠自己趟出一條路來。”
少白低着頭,兩相對視許久,風雪像是很急似的在兩人中間匆匆穿過,“日後若有人要你的命,再也不能如今天一般拱手相送,你的命是我買下的,若是随意送了,便是有負于我。”
天空高遠且晦暗,雪片從有到無,本是瞧不見盡頭的,等到了眼前卻是已如鵝毛一般,沒了伐靈石,她搖身一變化成一隻生着勾喙長尾的灰白鳥兒,費力扇着翅膀,逆着風雪而行。
白毛怪望着少白化回原身漸行漸遠的背影,他飛快向前爬行,最後卻力有不及沒有跟上,一雙瞳子裡映射出如深淵般無盡的怅惘,不消片刻,小小的灰白毛球隐入一片雪白之中。
她是言而無信,丢下自己走了嗎?
努力朝着她消失的方向伸手,什麼都夠不着也抓不住,像是春盡後殘敗嫣紅的桃花,碾落在一眼望不到頭的雪原,再度合上雙眼之時,風吹殘垣傳來一聲聲哀鳴。
“吃串兒嗎?”
說話聲音斷斷續續,隻覺得有什麼在戳着自己的身子,他睜開眼,瞧見半空中低行徘徊着一隻無比熟悉的鳥,那鳥用爪子踩了自己兩下,丢下一條串在木棍上的蛇,蛇身已經軟趴趴。
白毛怪向着天空伸出手,鳥兒便迎着風雪停在了他手上,用細爪握緊了骨節分明的手指,壓低身子歪着腦袋瞧他,這份熟悉感難得讓人在暴雪中感到些許舒适。
他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連忙用手握住,生怕鳥兒再度飛走。
“撒開,你薅我頭發了!”
少白一鳥爪蹬開白毛怪的手,轉身跳到空地上,變換回人形模樣,拾起地上串着蛇的木棍遞給他,就這麼一會兒,掏了許多個蛇洞,才找來這麼瘦弱一條。
白毛怪自覺十分抱歉,一手接過死蛇,也不管有沒有處理苦澀的内髒和剌嘴的蛇皮,沖着蛇腹就是一口,渴了便抓起一把面前的雪往嘴裡塞。
“其實我是想給你烤一下的……”等少白有些驚訝看清他的動作時,那條蛇早已翻出嫩粉的蛇肉,真是好養活,省了不少功夫,這樣的天氣想來也不好生火。
白毛怪任風雪從嘴巴裡灌進去,冷峻的面上竟一時緩和了些許,那雙眸子不知何時起已有了微妙的神采。
“我已決意去往北地,要翻過這座山,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來,也不清楚你該往哪裡去,你可當真想好了?”
白毛怪一門心思“嗷嗚嗷嗚”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隻是少白站起身來,往前走一步,他便跟着在地上爬一步。
“好……”他脖頸上的喉結微微顫動,發出一聲還算像樣的音節,緊接着便是如釘耙撓喉一般痛極,蹙眉再也發不出聲音。
“罷了,跟着就跟着吧,在這兒隻能吃那些東西果腹,等你跟着我翻過山,再找些可口的吃。”少白目光落在他蒼白的面上。
風雪交加的路哪有這麼好走,雪好似複仇發洩一般不要命下着,踏上山腰,兩個人相互攙扶着穿過密林,少白擡頭一望,身後的山澗如似斧劈刀削,有的路狹窄到隻有一步寬,即使能飛還是止不住咽了口唾沫,一步行錯便是粉身碎骨。
她走累了就雙手撐着雙膝,“我記得決明山大獄裡的老妖說決明山裡有一片終年不結冰的怪潭,也不知道是在哪,走這麼遠愣是沒瞧見。”
轉回身,反觀白毛怪卻仍一丁點兒疲憊的感覺沒有,一聲不吭硬挺挺立在懸崖邊上。
行走了一夜,初升的太陽将如絲綢一般的金色朝霞灑向大地,白雪亮的讓人睜不開眼,他這一夜謹小慎微貼着崖邊而行。
遠處一塊不小的平原,本該平整潔白的新雪竟是詭異的斑駁,少白眺望着,這一塊兒已不再是南邵的領地,目的地越來越近,她加快了腳步,還以為是野獸搏鬥,等走到跟前去卻是無數具神裔與妖族的屍體,妖兵自然是北禺的,而神裔也都還沒來得及化作靈魄散去。
少白差一點被蓋在雪下的盔甲絆倒,在一處雪窩子下面發現已然凍結成冰的鮮紅,統統被一場雪掩埋,零星幾棵近處的松樹被積雪壓彎了枝頭,而今因為少白一個踉跄,先是結塊的積雪砸在她腦袋上,緊接着那些散着的也潇潇落下。
白毛怪麻木看着無數生命逝去的戰場,并沒什麼悸動的情緒,說壓根沒什麼感覺才更為合适,尤其是與少白的惋惜相比,顯然平淡多了。
少白把屍首翻了個遍,忽而蹲在地上開始脫死人的衣服。
大概是北禺的聯盟軍又與南邵掐上了,千年來一貫如此。
把脫下來的衣裳丢給白毛怪,催促他趕快穿上,“撿完東西,咱們得趕緊走了,這荒郊野嶺的,血腥味兒不知道要引來什麼野獸,很危險。”神裔靈魄可散,但妖族的肉身卻是實實在在不會散的。
事實就如同少白料想的那樣,既然她和白毛怪能逃出來,未必決明山大獄裡的其他妖就跑不出來,還有那些住在山中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這不恰好就送上一頓野餐?
她正要拉着白毛怪離開,不遠處的林子裡隐約傳來嬰兒的啼哭聲,伴着風聲一股腦的湧入少白的耳朵裡,驚懼讓少白的腿如同凍結在雪中,一動也不得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