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賊?什麼狗賊?誰是狗賊?
蛇妖口中振振有詞罵得響亮:“狗東西,算你倆運氣差,今日便是死期!”
少白照着自己渾身打量一圈,隻一身素淨的粗布袍,想不通到底是為何将自己當成南邵來的賊子,見蛇妖怒氣愈來愈盛,掄起鞭子欲朝着牌坊揮來,她立起手掌放在身前,“你等等!”
蛇妖揚鞭就要下手,卻被這一句等等打斷,下意識停頓了手裡的動作,“等?等什麼?早些下去也省着排隊。”
“怎的?北禺投胎還有名額限制?”少白不甘心嘀咕了一句,而後垂下擺好架勢的胳膊,覺着自己說跑了題,話鋒又轉了回來:“我年幼時被賣到南邵為奴,決明山大獄倒塌才逃出來的,并非是什麼南邵派來的狗賊!”
少白立在牌坊頂上,忽散開熒光現出真身,一隻灰白的鳥被一旁的幾隻烏鴉襯得很是滑稽,她轉過鳥頭白了個鳥眼,沒想到那幾隻烏鴉忽而哇哇哇叫起來,像是在嘲笑她似的,甚至忘了扇翅膀,差點兒從上頭摔下去。
少白氣得蹬出一腳,踹下去一隻,烏鴉笑聲戛然而止。
眨眼工夫灰白鳥兒又恢複人形,“像我這般妖法低微的鳥妖怎麼會趟這種渾水,怕是十條命也不夠送的。”
“隻是……隻是無人可依,若非聽聞北禺一向包容,便想着投奔,也好安頓下來,不再過那漂泊為奴的日子,萬萬沒想到……”少白說話間入戲太深紅了眼,用袖子佯裝拭去淚水,實際卻是從眸子裡劃過一絲狡黠,偷瞄着白毛怪還撇了撇嘴。
白毛怪蹙起眉,在黑夜裡眯起眼睛看少白,唯餘下滿臉問号,少白說的那些,事的确是這麼個事兒,但若是叫他以可憐兮兮的方式說出來,那是肯定開不了這個口的。
蛇妖忽将目光從少白移向白毛怪,瞧着倒還像個老實人。
被如此看着,白毛怪愣了一下,甚至還向身後退了半步,最後一咬牙點了點頭。
少白正竊喜,未料到蛇妖仍在氣頭上,怒喊了句:“雕蟲小技,休想蒙騙!”甩了兩骨鞭,将牌坊上的橫梁砸了個稀巴爛。
石梁碎成幾節兒,落在地上噼裡啪啦直響,便瞧着今夜是要将這肅辛的街也給拆了,少白好不容易才在柱子上站穩了腳,身子左右前後晃個不停。
“我若是南邵派打探情報,難道會這樣堂而皇之不加掩飾嗎?況且連一文錢都不給我,身份也不安排,連個恰當的理由都沒尋好,這算怎麼回事兒?幹脆先把南邵人蠢死算了!”少白已是十分無語,可當下保命要緊,隻得斂了心性解釋。
那雙豎起的蛇瞳無比駭人,帶着滔天恨意死死盯着少白。
不管怎麼說那蛇妖總算是遲疑了,并未果斷下手,少白嗅到現下僅存有的一絲生機,故補充道:“若要辨真假,這幾日說不定還會有妖獸逃到北禺來,我說了決明山大獄已然坍塌,你若不信盡可等着瞧。”
少白生怕對方不相信此事,畢竟決明山大獄南邵費了不少心思,百年前還改了幾遭,正因此她如今表現得誠懇至極。
“大獄塌了?”蛇妖低聲念叨着,眸子一轉沉心思量。
幾人僵持不下,濃霧深處忽而傳來陣陣銅鈴聲,周遭屋檐下一串串銅制風鈴齊齊應和,憑空飛來一柄招魂幡,落地時激起一陣氣浪,地上碎石沙塵為之一震,四周本就漆黑可怖,夜裡霧氣騰騰,正是寒霧彌漫。
少白站在光秃秃的柱子上眺望遠處,招魂幡如夜裡亮着的一盞油燈,熒光閃爍,幡布被風吹得影影綽綽,浮在地上一尺來高。
莫不是北禺當真通向幽冥?少白吞咽了一口口水,又緊了緊手中巽二。
從霧中緩緩走出個身着棠梨色袍子的年輕人,步态虛浮,背着雙手,連連打了好幾個哈欠,然後幽幽喚了句:“鶴引。”
招魂幡好似能聽懂他的話,覺着可能是自己飄快了,又乖乖回到那年輕人身邊去,替他照亮前方要行的路。
直到站定在客棧門口的石闆路上,年輕人擡起頭,露出一雙漆黑眸子,面上有着不同于外表的老成,又多了些許疲憊感,舒展五官,微微驅走困意,朝着那蛇妖道了句:“真巧。”
“老東西,你瞧,我發現了什麼!”蛇妖雙眸恨意不減,甚至還多了些許道不明的興奮,她瞧着少白就像是瞄準靶心的箭矢,尖銳極了,但語氣裡又有股子莫名其妙的興奮。
少白在心裡大呼不妙,聽着感覺自己好像是被毒蛇盯上的兔子。
一個蛇妖就很要命了,這不知又來了個什麼東西,再看看那柄招魂幡,難不成連殺帶送一條龍服務?
既然打不過,跑總行了吧?
伴着風聲呼嘯,趁着對方二人寒暄的工夫,少白沖着白毛怪眨了眨眼,努了努嘴,做好了腳底抹油的一切準備。
白毛怪遲疑了許久,許是覺得沒必要跑,但最終還是選擇順從,點了點頭。
年輕人立在前,招魂幡立在後,幡身挂滿銅鈴,一陣風吹過,銅鈴應風而響,鈴音清脆。
“我當是誰,夜裡還這樣勤奮,思來想去,好像除了我,也沒有哪一個三更半夜不得閑。”年輕人笑道:“但說實在的,你若不鬧這些響動,我怕是真的要偷偷跑去睡覺了。”他雙眸尚還挂着哈欠帶來的淚花兒。
年輕人強睜開正打着架的眼皮,歪着身子望向牌坊頂上端量許久,結果就是抖抖袖子,壓根沒把少白當回事兒,“我瞧你是殺紅了眼,天上的鳥要是路過南邵都得被你灰飛煙滅,地下的螞蟻若是一條腿伸到南邵去,窩都得被你灌上開水搗爛,菜鳥而已,大可不必。”
少白指着自己的鼻子有口難辯,頭一次被人說是菜鳥,還連一句話也不敢插。
年輕人舉手投足一股子慵懶勁兒,背靠在鶴引長長的柄上,眼皮已然不聽使喚,“不過旁邊兒那個倒有點兒意思,你可以試着殺殺他,不過我猜你未必殺得了。”他懶得浪費精力,索性閉上了眼,腦袋不時歪下去,說不清到底是是不是真的要睡在這路中央。
“他?”蛇妖擡手指了指白毛怪,滿臉不屑,鼻息噴出個哼聲,壓根兒沒将少白二人放在眼裡。
“莫不信,你嗅不到他身上的妖氣,據我所知上萬年的大妖才有可能修煉至此,你要是想同他打,也得先上報,肅辛地界絕無随意殺伐之道理。”言罷,年輕人打袖兜裡掏出一本藍色賬本,眯着眼匆匆翻了幾頁,又從發髻上抽出一隻極其輕巧玲珑的炭筆。
“嗯……你先将此事放一放,比武已排到來年,你要殺他,我沒意見,隻是得先走流程,大約要等到開春才能動手,如此才能合情合理合法。”年輕人說完便往那賬冊裡記了些什麼。
蛇妖從頭聽到尾,别的不說,便是這一對眉毛緊緊皺着,面色也越來越難看,像是熟透的柰子紅彤彤,而後又開始發紫,聽那年輕人一通說完,恨不得倒一倒耳朵裡剛裝進去的垃圾,怒語一句:“浪費老娘時間!”
緊接着一甩骨鞭聲音響亮,好似同這聲音一并,天都要一道跟着閃爍,蛇妖雙眸就差能噴出火星子,“老娘從不遵從别人的道理。”說完飛身直沖少白而去。
不對勁!很不對勁!
少白一陣驚慌,此前就遞了白毛怪眼色,兩人十足默契,她在前,白毛怪在後,踩着城裡的青磚灰瓦,或是踏上高閣,或是隐入小巷,繞過圍牆,穿過樹冠,耳邊盡是風嘯簌簌和樹搖沙沙。
兩個灰白光影在前,一個翠綠光影在後,偏還是在這般僻靜之地尤其明顯,那年輕人啪的一聲合上冊子,一副哀愁樣子,長長歎了口氣,“這臭脾氣沒完沒了,沒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