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他一招手,鶴引飛身上天,那招魂幡頂上有個銅鶴頭,鶴頭嘴裡銜着寶珠,翠綠光影飛到哪兒,鶴頭便朝向哪兒,這一小會兒差點将鶴引轉的暈頭轉向。
年輕人就站在原地等着看戲,瞧見這幾人圍着肅辛城轉了好幾圈,終于不耐煩聚起一團靈力拍向地面,鶴引聆聽召喚,招魂幡柄亦跟着搗了一下青石闆,幡面兒舒展,從裡頭飛出許多股如似黑煙的亡靈,飛速向着遠處的翠綠而去。
亡靈黑煙攔住了蛇妖,從煙團中冒出無數張陌生的臉,每張臉都在開口說話:“我累了,莫要繼續胡鬧了。”
蛇妖就此被亡靈黑煙包圍着帶到了年輕人面前去,可少白尚還不曉得蛇妖收了手,還在天上飛來飛去,年輕人見狀雙手放在口唇前大喊着:“這位……菜鳥……嗯……這位姑娘,你們可以下來了。”
少白被逼出了鳥身,在心中怒罵,卻又無可奈何,扇着翅膀騰懸于空中,“我不下去,下去又要殺我!”
蛇妖環抱在胸前一臉不忿,聽了此話一拂袖,輕蔑道:“不殺了,你滾下來吧,老娘不過想試試你是不是真的菜鳥,沒想到是真的,南邵若是都派你來了,怕是離亡國也不遠,不過這樣更好。”
蛇妖将骨鞭收回,一陣翠綠熒光之後,那條鞭子竟滋溜一下鑽入了她的脊椎處消失不見,緊接着蛇瞳也變化如凡人無異,轉身欲要離去。
少白有口難罵,在空中轉了個圈兒落在地上,跨一大步攔住蛇妖去路,“你等一下,你們鬧完了玩夠了說走就走?攪我安甯便罷了,店家的窗誰來賠?嗯?拿錢!”她一伸手,對面二人面面相觑。
那年輕人生得一張瓜子臉,眉清目秀,身材修長,十足慵懶從嘴邊兒幽幽發出一聲歎息,“冤有頭,債有主,誰破了你屋裡的窗,你便找誰去,就說是我說的。”
“你是誰?”少白從上掃視到下。
“肅辛部,九離,日後茲要是有不公之事,皆可知會我一聲。”年輕人緩緩說道。
“你能管?”她狹着眼,便是一萬個不信這人能主持什麼公道。
果不其然,九離搖了搖頭,“看情況吧,我盡量。”
“少來,我知道你們都是一夥兒的,你讓我找她,她又讓我找你,推诿來,推诿去,最後還不是要從我自己錢袋裡頭掏!我不幹!”說罷,一手向前直愣愣伸出去,五指張開攤在蛇妖面前,“拿錢來。”
少白沒想過那蛇妖給錢倒是痛快,沉甸甸的銀子被放在她掌心裡,拿到嘴巴邊兒咬一咬,嗯,是真金白銀,然後向身後一丢,白毛怪雙手接住揣進了懷裡,兩人都昂着頭,連表情也如出一轍。
蛇妖面色鐵青,直勾勾盯着少白,九離見狀插話調侃:“濁姬,她身上沒什麼妖的氣息,我竟嗅不到。”
少白十分無語假笑轉過頭看他,“廢話,我妖力微弱,你也大可不必。”
一般來講,要麼是強大到可以掩蓋自身氣息的大妖,要麼就是壓根不怎麼會妖法的小妖,明顯少白屬于後一種。
況且方才與蛇妖對打之時,少白最初用的是體術,人族大約叫什麼輕功,問題的答案難道不是顯而易見嗎?還非要說出來才曉得?!
“你們初到肅辛,有些話要謹記于心,肅辛并非法外之地,若是給别人帶去了麻煩,總是要負責的,你說是吧?”九離懶散望向身旁的濁姬,隻是這話聽起來語氣不大緩和。
少白想着該不是又要責難自己,連忙想要擺手,可還沒來得及表态,對面蛇妖倒是先點了頭。
“那這兩人就歸半更雪吧,我瞧着後頭那個很是能幹,便宜你了,濁姬。”九離不曉得何時掏出一本黑色封皮的簿子,在裡頭落下何日何時半更雪增加兩人之類的字樣。
“嗯……嗯?”蛇妖恍然回頭,可惜已經晚了,黑色簿子剛被送回袖兜裡頭,已是有口難言。
半更雪……這名字少白很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老東西,你可好生不地道!”蛇妖沉聲道,一陣翠綠熒光,蛇妖換了副皮囊,變成了初入肅辛城曾見過的青樓美人兒,然而卻不似當初輕紗團扇遮着半張臉的嬌羞模樣,而今眼睛裡透着一股子狠辣果斷,柳葉眉間綴着鮮紅花钿,還生得一對笑窩,當然還有那雙讓人難忘的桃花眼。
“哎……淨說那不受聽的話。”九離敷衍道。
“你就不怕我将他二人帶回去秘密殺了?!”濁姬狠聲問,伸出玉手一點點捏緊了拳頭。
“我賭你不會。”九離答。
“賭什麼?”濁姬聽着來了勁兒。
“就賭……”九離擡起手往自己脊梁處指了指,忽而面上浮現出一抹頗有深意的笑容,“就賭你手中的玉京。”
濁姬一聽這話不樂意了,裹緊了身上的衣裳,“不賭這個,賭隕星,你輸了就去尋來,再以我的名義獻給首領!”
九離像是哄孩子般釋然一笑,“罷了罷了,你開心賭什麼便賭什麼吧,收攤兒睡覺咯。”言罷便背着手離去,身後跟着他的那柄鶴引也遁入濃霧之中。
“哼!”濁姬心裡不服,那老東西仗着比自己年長便如此嚣張,她瞥過眼,看見少白仍注視着九離的背影,伸出纖細的手,撫摸過少白的臉龐,媚聲問:“是不是後悔當初沒進門了?明個兒到半更雪,來時報我名字。”
玉指觸碰少白的發絲,一路滑落,發尾從指縫溜走,“不過你放心,半更雪裡頭都是淸倌兒,再說你資質極差,也就打打雜而已。”
少白無法控制打了個寒戰,方才濁姬吐着蛇信子的模樣如今還曆曆在目。
“我覺着……其實……賠錢即可,其他的……嗯……怎麼說呢,也不用這麼認真……”少白結結巴巴,在心中醞釀着合适的詞彙,生怕一個不小心又惹怒濁姬。
“是嗎?”濁姬笑意濃郁,好似盛放的鮮花,伴着撲鼻香氣。
少白隻覺着眼前白光一閃,先是一眼看見白毛怪擋在自己身前,下一瞬前頭憑空出現一隻巨大的翠綠蛇頭,瞪着一雙蛇眼,張開血盆大口,毒牙像是利劍,依舊吐着鮮紅蛇信,招來一股子邪風。
少白用雙臂護住腦袋,不住點頭,“去去去,去還不成嗎?!”
“哦豁,别不時擡舉,還輪不到你瞧不上我,若你還敢跑,我定将你抓回來吃了。”說完變回青樓門口笑吟吟的模樣。
“壓根兒瞧不上我,又何苦難為,難道就沒别的選項?”少白躲在白毛怪身後,扒着他的肩膀弱聲問道。
“還真有。”濁姬捋着垂下的一縷青絲,不疾不徐如此回答,然後輕描淡寫補充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