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少白将剛才發生的經過想了又想,隻覺得綢桑說話有些奇怪,與之前看戲時判若兩人,又想着自己并不大了解他,也不好給人家下個定義。
原本早就該回去,結果愣是晚了快半個時辰,快到半更雪時,白毛怪已經走出來順着門口寬敞大街行了許久,兩個人在半路相遇一并回去。
道路兩旁墜滿了燈籠,好似池塘裡一團團排着隊等着主人喂食的胖錦鯉,好看又吉利,時不時有風撫過,燈籠便在半空搖晃不停,好像微風拂塘,荷花挺水搖擺,光暈似水面波光粼粼。
她一手拎着槲葉餅吃了滿嘴,蒸熟的糯米糕幹巴在唇邊,好似糯米紙般半濕着粘在嘴巴旁,看起來有些邋遢,白毛怪一把扯過少白的手,熒光順着經絡向上,像是一隻白色的小蟲子,直到将她渾身都爬了個遍,冰涼涼還有些癢。
少白一門心思在吃,全然沒有注意白毛怪面上神色,待覺着癢極了才抖了抖胳膊,笑嘻嘻抽回手。
白毛怪皺着眉,雖然這次出去沒受傷,可遲了那樣久,他滿心擔憂,始終放心不下,清風拂過少白額前淩亂碎發,他用手抹掉少白唇角的糯米糕殘渣,一雙眸子懇切盯着。
半晌,他落寞垂下頭去。
白毛怪的身子一貫是冰涼涼,夏天便罷了,秋冬季節像是死了許久的屍體,蒼白的皮膚甚至要比半更雪裡塗上厚厚脂粉的女人還要白上幾分,好在唇色尚好,否則走在街上恐怕要吓病滿街亂竄的小童。
少白剝開一個槲葉餅,油綠綠的葉子上鍋蒸之後便不再鮮嫩,是一種死氣沉沉的顔色,裡面包着白糯米做的糕餅,有芝麻花生核桃餡,也有鹹菜和肉的。
挑了個甜口的塞進他的嘴裡,期待望着他,“好吃吧?餡兒有點像湯團,可惜現在不是夏季,是夏季就能買到涼糕,我更愛吃涼糕,像是幹的湯團,又沒湯團那麼甜。”
白毛怪嘴裡塞得滿滿當當,甚至沒有多餘的空間咀嚼,他想也沒想就點了頭,少白給他的東西就沒有不好吃的,哪怕是那條死蛇。
他騰出一隻手捧着槲葉餅,咽下一口之後又張了張嘴,他怕少白覺得自己無趣,可讓她開心這件事又是的确無能為力。
“你是在關心我吧?我知道的。”少白與白毛怪肩并着肩往半更雪門口走去,“但其實也不用有這樣大的壓力,我大多能懂。”
他一路無言極為順從,卻在聽見這一句時停住了腳步,嘴裡噎着半塊槲葉餅,大概是糯米太黏,黏到難以下咽,卡在嗓子裡,十分難受。
少白拉過他,兩個人面對面站着,眼神堅定與之對視,“你放心,眼下我還想不到什麼理由與你道别,這輩子都生活在一起也說不定。”
白毛怪頻頻搖頭,可少白還是不明白,便調侃着開口寬慰:“你是不是不信我,沒關系,你這麼厲害,我哪裡舍得。”言罷,還用胳膊肘撞了撞白毛怪的胸膛。
他仍是搖頭,緊蹙眉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急切盯着少白,開口欲說些什麼,卻在聽了少白說的那一通之後連連擺手。
少白瞧着他那一副急切模樣,站定腳步又圍着他轉了一圈,“你該不會是噎着了吧?”
白毛怪急忙點頭,煞白的臉憋得通紅,此番情景上一次見還是在大獄坍塌之時。
少白手掌蓄力,一團熒光直奔白毛怪背後而去,瞧着他咳嗽了幾聲而後長出一口氣,這才放下心,“吃那麼急幹什麼?就你我二人,又沒人同你搶。”
見他不好意思急忙忙低下頭,這般狼狽樣子,少白忽笑出聲來,未料到風湧進嗓子裡,也嗆得咳嗽不止。
兩個人磨蹭磨蹭走到了半更雪,少白轉身先一步跨過階梯門檻,白毛怪站在門口呆愣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手裡還捧着沒吃完的槲葉餅,難以描述如今心裡是什麼滋味兒,隻能感受到心中的别扭,卻難以人性明辨消解。
一進門,厭厭捧着酒壺站在柱子旁,輕紗羅帳中央立了方台子,頭頂燈火璀璨,台子上舞姬身姿妖娆曼妙,樂姬衆琴和鳴,少白走到厭厭身邊,胳膊肘戳了戳她,“今兒個陣仗挺大啊……”
人群中央坐着位外表俊朗的年輕公子,槿紫色的一身衣袍頭上頂着白玉冠,眯着眼,一條腿曲着,一條腿伸直,躺在姑娘的懷裡,手放在膝蓋上,指頭跟着樂曲敲着節奏。
他身側坐着五六個姑娘,負責捶腿、剝果子、喂果子,談笑間眉來眼去,不時捏一下姑娘的臉蛋兒,聞一下香帕,雖說半更雪客人不少,像這般闊綽的公子還是少數。
少白見過他,卻不知道他大名叫什麼,依稀記得厭厭說過,好似喚什麼白公子,從頭到腳一股子狐媚子味兒,若是尋常的青樓倒也不足為奇,但半更雪多的是尋個姑娘對詩詞歌賦,亦或是聽曲兒賞舞,像他這般坐在大堂中央,擺上明面放蕩的倒是少見。
這花酒式的喝法若是換做别人,姑娘們怕是很難容下,雖沒皮肉生意,不過想必白公子的名聲在外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人家都是來切磋欣賞,他卻是當着所有人的面耍混。
“那可不,白公子可是咱們的大主顧,濁姬說他雖是個浪子,但是能說會道,總能哄得人開心,而且從來也就面上動動手,願意陪他的坐過去就成,不強人所難又能賺錢,反正有幾個姐妹都很喜歡他。”柱子邊兒上冒出個生如粉蓮的窈窕美嬌娘,有一搭無一搭如此說着。
厭厭端着酒壺立在少白身邊兒,望着白公子默不作聲,甭管浪子還是君子,她都隻有打酒的份兒,權當看個玩意兒。
“喜歡他?為什麼?”少白不太理解,來便是花錢買點兒樂子,就像她花錢買糖葫蘆,糖葫蘆至少能吃,這白公子又不能吃。
“啊,喜歡,可能是因為他嘴甜吧?我也不清楚,總之蘿蔔青菜各有所愛。”窈窕女娘笑着望向台子。
反倒是少白暗自尋思,這白公子打眼一瞧就不是什麼良人,竟還能讓店裡的女人們喜歡,少白倒是真的不大懂這所謂的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