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厭站在柱子旁,目不轉睛瞧着有說有笑的兩人,笑容也不自覺攀上了面,直等到覺着有什麼東西拉了拉她的裙子,尚未回頭便已然嗅到一股子撲面的酒氣和滾燙的熱流,就在回望間隙,手腕不曉得被哪一個握住。
厭厭低頭一瞧,那隻握住她的手巨大無比,怕是要比她的臉還要大,緊接着便覺得身子一僵,甚至不敢轉過身去,隻能如此用餘光偷偷瞄着,待瞧清了是個比自己高上許多的彪形大漢之時,止不住渾身發顫。
她整個人都被罩在那人的身影之下,手中的酒壺已無心思去管拿沒拿穩,盛滿的酒湯晃灑了些許,大漢輕輕一拽,厭厭為了不被拉入那人的懷裡,身子重心向後,一個沒站穩撞在柱子上,手中的酒壺掉在地上,可她膽子小,不想出錯,又什麼都想顧及,因此手忙腳亂。
此一處淩亂發出叮當聲響,厭厭不小心扯了紗帳,攪響銅鈴,又踩了一腳那壯漢帶來的侍從,樂聲之中夾了句“媽呀!”,很是突兀,那侍從皺着眉,扶着柱子,瞧着好生荒唐。
至于厭厭,趁那壯漢不注意,抽回了手,連忙點頭哈腰說着:“對……對不起。”
她是個好欺負的,那壯漢也真是将自己當大爺了,濁姬的地盤兒别的不敢鬧,但叫一個女娘來倒酒,順帶手占些便宜倒是說不出什麼不合理。
大漢喝得五迷三道,兩頰紅得發紫,尚能瞧見血絲密布在通紅的皮膚上,拉扯着厭厭向位置上走去,一邊兒走着,一邊兒口中念着:“來,給爺倒酒,陪爺喝點兒。”
厭厭身子向後,隻想離他二裡地遠,渾身上下連頭發絲兒手指蓋兒都寫着不願意,是連連擺頭,本就八字眉,而今瞧着倒也稱景,“不不不,厭厭不陪酒,厭厭不會,放開厭厭……”
“不會?唬老子呢?北禺就沒有不會喝的,今兒個就瞧瞧你是真不會還是裝不會!”大漢眼神迷離,走路栽栽愣愣,待等到位置坐下,寬闊的背像是一座小山丘,他扯着厭厭的手,順勢一把拉到懷裡。
厭厭兩隻手腕隻需要人家的一隻手便被牢牢鉗制住,如今她半跪在地上,縱使力大無窮也被這壯漢吓得腦袋裡面一片空白,渾身抖如篩糠。
此時樂曲雖還在奏,可這邊兒動靜已引得不少人注意,少白撥弄開遮擋住視線的無數條美腿和各色輕紗裙擺,眯着眼睛望了望,一打眼便瞧見如此令人驚異的一幕。
厭厭坐在那人身邊,一如小雞仔坐到了狗熊旁,抖得不像是去斟酒,倒像是去颠勺,她觀望了一陣兒,隻見那漢子越來越過分,一直将厭厭往其身邊拉拽,全然不顧厭厭願不願意。
少白支棱起身子,邁步向那漢子行去,直接将厭厭扯回來護在身後,客氣道:“她還小,老闆娘定了不必待客,況且她也不會喝酒,實在不好意思,倒不如欣賞欣賞其他姐妹。”原還想理直氣壯,可想着這可是濁姬的客人,若是砸了場子怕沒有好果子吃。
何況半更雪開門迎客,若是理直氣壯說不願意陪酒莫不如别開門算了,她如何都不占理,但也是據實以告,大不了自己陪這大漢喝,豁上了。
“真有意思,我是花了錢的,怎麼?就算老闆娘在這兒,我今天定要她伺候了!你又能奈我何?!”漢子一捶桌子,“啪”的一聲響,連桌子上的點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直将厭厭吓紅了眼,小心翼翼拉了拉少白的袖子,本想大不了喝就喝,可千萬不能給濁娘找麻煩,可身子卻很誠實躲在少白身後,那般豁出去的話實在沒勇氣說出口,隻露出一雙盛滿恐懼的眼睛偷偷看着那大漢。
“甭管怎的要她指定不行,要不……”少白想尋思個折中的法子,露出一臉難色,神情複雜望着那如小山丘般身形高大的醉漢,試探問了句:“要不我陪你喝?”不然還能怎麼辦?
大哥嘴裡叽裡咕噜,舌頭該是打了結,瞪了少白一眼,就聽清楚個:“滾”字,而後又補了一句:“今兒個大爺我還非要占這個便宜,怎的了?!”
便是尋思着濁姬就算是讓這場子砸了,也不會任人欺負厭厭,少白心裡一沉,直盯着那醉酒起了範兒,“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啊。”轉頭問向一旁的女娘:“濁姬呢?”
女娘搖了搖頭,低語答道:“不在,出去了。”
少白深深吸了口氣一掐腰,“外地的吧?我那麼大一個濁姬,開了這麼些年的青樓,還能讓你給欺負着了?能容你在她……她老娘頭上撒野?!”自有三分醉意,聽着還是有點兒怪,管他呢。
那邊台子上生得一對鵝翅眉的綠衣少女蹙着眉放下琵琶拍了一下掌,樂曲戛然而止,綠衣少女提着裙子下了台,可還沒等她走到醉漢面前,聽了少白這一通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珠子。
人群中倒是有一人晃晃悠悠站了起來,此時尤為顯眼。
白公子将扇子打開遮住下半張臉,一路打着酒嗝兒,比那屋檐上挂着的狼旗還要飄搖,一腳深一腳淺,好似随時都要摔倒似的,路過少白時且低語了句:“此事半更雪的人不宜出面。”然後便一路朝那醉漢走去,好不容易磨蹭到那醉漢木案前盤腿一坐,竟一時間分不出誰醉得更甚。
周遭鴉雀無聲,衆人都等着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隻聽見“嘭”一聲,白公子倒在木案上,閉上眼休憩了一陣兒,那醉漢從嘴角發出一聲輕蔑的“切”,興許以為是什麼大人物,沒想到是個酒蒙子。
以醉酒做掩護,實際卻是暗地裡打量着那壯漢的衣着配飾,猜對方是做什麼活計,半晌笑着用腦袋蹭了蹭自己的臂彎,喚了句:“桓山!拿錢來。”
緊接着便瞧見一個身穿墨綠色錦袍的男人打柱子後邊兒走近跟前,從袖兜裡掏出一打打銀票和一大隻錢袋,銀票拍在那醉漢面前的木案上,錢袋則放在了白公子高舉的手裡。
白公子将折扇折好了正正當當擺放在面前,解開錢袋的繩子當着醉漢的面倒出一大包銀錠子,刹那間噼裡啪啦響個不停,之後他手肘撐在木案上,眸子笑出彎彎的月牙來,“兄台想喝什麼今日我請,況且方才不也說了今日都算在我頭上,兄台需要什麼盡可吩咐她們準備。”
醉漢指了指厭厭,“甭管你請不請,我就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