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白許是做了噩夢,緊緊蹙着眉,手裡攥着被角,身子也跟着顫,正在綢桑低頭垂眉之時,将這些盡數攬進眸裡,這才替她扯了扯被子,誰知道少白正巧在這時醒來,睜着溜圓的眼睛,兩人來了個對視,猝不及防,一個吓得從木榻上坐起身,另一個退後好幾步遠。
少白像是大病初愈,臉色蒼白,身子無力,再也沒了折騰的能耐,否則大概早就飛到房梁上去了。
第一眼看去綢桑還是好好的,第二眼再見他時卻已然紅了眼眶,蹲下身子,用自己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關切望着少白,“就知道你是個會撒謊的,說好了日日來陪我,今日就沒有來。”聲音就像是吃了口綿軟卻不甜膩的點心,令人無法自拔也不忍拒絕。
他一隻手縮在袖子裡,另一隻手拖着被角送到少白的懷裡,眼見着少白面上生了些許愧疚之意,掙紮着愣是要與綢桑解釋,他這才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意坐到榻沿安撫,“跟你開玩笑的,我怎麼會怪你呢?知道你受傷了,我來看你。”說罷,又将少白按在榻上,整理好荞麥枕頭,還細心将少白墨黑如瀑布般傾瀉的長發攏好,免得挪身子時壓着,從袖口裡取出一把匕首,笑盈盈遞給她。
少白覺着欣喜,自己當時暈倒在山洞裡,之後的事一概不知,生怕将巽二丢在那兒,初醒時支棱着身子望見躺在桌子上的兌一,現在手裡又拿着巽二,心裡算是安下一半兒,就是還有一半兒懸着呢,“隐呢?怎麼沒瞧見他?這是哪?”
“他……”綢桑把玩起少白順滑的青絲,也不知從哪裡得來的一把梨木梳子,許是心裡在盤算什麼,手上動作沒有空餘心思在意,梳來梳去一直在發尾磨蹭着,垂頭笑談:“這兒是醫館,你放心,不會有事的,他跟着首領去謀差事,就是那個一身黑衣、頭發跟獅鬃一樣的男人,你見過他,他叫雲起。”
“謀差事?”少白猜想大概就是與自己在半更雪一樣,白毛怪那麼厲害,應比自己遊刃有餘多了,但沒見着面,總還是有些擔心,不安了一陣兒,又在心裡隐隐安慰自己,雲起也算是救過自己,應該是個好人,不會為難白毛怪。
綢桑見她憂心忡忡,這才又開了口:“嗯,你放心,不會有事,有雲起在呢,而且他總要有自己的事做,不能時時刻刻跟在你身旁。”
“我知道你出了事便來了,一直沒有走,守着等你醒來,可你卻把我們的約定抛諸腦後,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去關心别人,我實在有些傷心。”綢桑将臉深埋,旁常一直正經端坐,拿出一副讀書人的架子,現在卻有意無意歪斜着身子,不知曉還以為兩人本就很親密,實際上是一個沒心眼,一個是心眼成了精。
偷笑之餘,綢桑刻意裝作一副可憐樣子,少白越是内疚,他越是有那麼點兒開心,自南邵到北禺至今,拿得上台面、任他消遣的趣事不多,他是發自内心覺得有意思,自然是不會一時将其消磨殆盡,該是細水長流、長長久久。
“對不起……我……”少白雖然嘴上道着歉,可心裡卻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所以除了對不起,多餘的什麼都說不出來。
“那等你好了,要多多陪我才好。”綢桑雙眸溫柔靈動,将少白的頭發編成了麻花辮,隻是他編出來的辮子總有些歪歪扭扭,隻得再散開,再編好,如此往複了許多次也不曾感到半分煩躁,半勾着手,幾根手指像是翻飛的蝴蝶,好似怎樣也擺弄不厭。
少白側目盯着自己被擺弄的頭發,略微遲疑點了頭,見着綢桑滿面歡喜,不大明白其中緣由,有些懵懂望着他,“這不是一早就約定好的嗎?你為何如此高興?”
“花開時,有人喜歡紅,有人喜歡白,且等花敗成泥時,再無分别,值得高興的事本就不多,次次都要盡個興才能罷休,此間有,别處無,自然是要及時行樂,唯恐花開時不知道珍惜,落盡後才追悔莫及,下次再同你提起這件事,我還是會很高興。”
他解開綁在手腕的上的細繩,實際上也就是一根被編成麻花辮的白色絨繩上串了幾顆紅色圓珠,将少白的頭發紮好後,綢桑左右瞧瞧十分滿意,一直欣賞自己的作品,“你聞聞,是不是很香?”
大抵是因為常年不離筆墨紙硯,墨汁裡的檀木香氣浸着綢桑身上每一處,一揮袖、一陣風,都隐隐透着同一種味道,連系在少白頭上的發繩也不例外,隻等着她一點頭,綢桑笑意更濃,如春暖花開草長莺飛,而另一個大病初愈本就沒什麼精神,加之綢桑說的許多都沒太聽懂,顯得癡癡呆呆。
月光透過窗口,在地上映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倒影來,綢桑伸出手,在少白的臉蛋兒上捏了捏,“你不用去管那些複雜的東西,你就是你,不懂那便不懂,懂了又能怎麼樣呢?”
更深露重,他将剩餘的花枝丢進了地上的銅盆裡,指尖一點,青白色的火苗由微變盛,直至不需要靈力維持,也能自己燃燒,這才收了手,屋子裡暖意融融,溫度一上去人也容易困乏,沒用多久少白連眼睛也難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