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綢桑是貧賤賣笑,那白公子便是渾身透着遊戲人間般輕挑,歪着頭打量着對面之人,指尖一遍遍敲擊彎曲着的膝蓋,眼珠子轉得靈泛,許是在心裡給這事兒開價呢,“若我說,南邵三子不願意回去你會将他綁回去嗎?”
“怎麼會呢?”綢桑話說到一半,又頓了頓,“但你欠我一條命,我随時想要回來也說不定……”
“怎的趕鴨子上架,還這樣兇我!真是沒天理,哪裡有你這樣做兄弟的。”白公子滿面不情願。
“要不白公子喚一聲好哥哥讓我聽聽?”綢桑笑容還在,卻是陰沉着一張臉。
白公子瞧見那雙青綠眸子散出的光都如小刀一般,直刮得他脊背發涼,笑嘻嘻說:“如此,我隻能奢望肅辛的首領開出一個好價錢,這條殘命也不是不賣,你且讓那位等一等,容我先回去想想,等想清楚了自會去找他談價錢,但我也是有要求的,你要在場做個證,莫到時候我命賣了他卻翻臉不認人。”
“從未見你對女娘小氣,也未曾見你對男人大方,連我也要算計,莫不是算盤成精了?”眸中青綠散去,綢桑一如從前柔聲細語。
“彼此彼此……”白公子話音未了,耳邊便傳來瓦片碰撞細微聲響。
一道寒光閃過,後院的牆頭上光影随之閃爍,像是空中飛來劃破長夜的箭矢悄無聲息直擊目标。
兩人身影隐沒在樹冠之中,綢桑一根修長手指立在唇前,“噓……”讓眼前之人稍安勿躁,後院景色如常,好似這兩人從未存在。
白公子先是确認綢桑所望何處,再以扇尖撥開一叢樹葉順着他目光所投之處看去,隻瞧見一片殘影,若閃電般飛快,後院并非獨立,而是院子包着院子,房子隔着房子,那應該是個翻牆入院的外人,也并非是來讨個喜氣,而是趁着月黑風高悄悄進來找個晦氣。
白公子掌心一團金色靈力化作一隻熒光金絲雀,飛出樹冠鑽出結界隐沒入夜,往寒光消失之處飛去,這鳥兒本就是靈力所聚,飛行之時拍打翅膀沒有發出一絲響動,也不易被察覺。
金絲雀飛入灌木叢中,樹枝層層疊疊将它蓋住,歪着一顆鳥頭安安靜靜等着,這鳥即是他的替身,所發生的一切都被白公子看個清清楚楚。
燭光搖曳,一人身披黑色鬥篷,目光若潭水至寒,推開房門之時這屋裡隻有一個年輕人,瞧那打扮不像是端茶送水的小厮,亦不像是無事不管的管家,倒像是教書先生,幾分文人氣質,卻不巧被推門之人吓個正着,失了該有的從容淡定,“來者……”
來人沒有吭聲,凝神聚氣手中斂來彎月寶刀,隻見着他向前一沖,揮刀的架勢還未收住,刀尖未見多少血,擺手一揮雪白熒光散去,行雲流水幹淨利落。
年輕人捂着自己的脖頸,第一眼還沒多少血流出來,隻是話還未說完,便感覺脖子一緊,劇痛無比,腳步晃蕩,渾身發涼,眨眼間脖子上多了一條橫貫的刀痕,接着頭顱如落了地的瓜,叽裡咕噜滾了老遠,鮮血噴湧先是濺在門上,而後四周地上也都是,不消多久一身長袍被血浸染。
來人像是沒瞧見一般,冷着張臉,面無表情跨過門檻飛上牆頭,月光披灑一身,率着寒氣離開。
遠處樹冠中綢桑吸了吸鼻子,風中飄來一陣血腥味兒。
白公子沒想到那人是來取命的,故而有些震驚,一時難以接受,起身便要從樹上跳下去,卻被綢桑一手搭着肩膀攔下,道了句:“你且先等等。”
被殺害的年輕人化作閃着金光的塵土向四周散去,全然不是妖靈升騰時的模樣,散盡之後了無屍體痕迹,連方才噴射在門上的鮮血也不見了,隻剩下一套衣裳堆在地上,灌木叢裡,那隻金色的雀緩緩消散。
“那鬼東西竟這般粗魯,是一生一次的大婚之夜,怎的如此不給主人家留面子,好在是死無全屍,否則美夢豈不成了噩夢?罪過罪過……”綢桑笑念着,當真是個活菩薩,還在為新人着想,隻可惜了那個好在死無全屍的。
“死的是南邵神裔!”白公子心頭一緊,這才從方才的情景裡抽離出來驚呼一聲,連手中折扇也被他攥得冒出熒光來。
“你是在做夢嗎?”綢桑輕語淺笑,“你不也是南邵來的嗎?竹酒是為青竹所釀,是南邵之物,喜糖之中一股子金桂香味兒,這東西北禺可是沒有的,整個竹記處處透着南邵痕迹,你日日飲酒卻偏偏同我這鮮少飲酒,不過早年間送了幾本蒙學書籍之人坐在一桌,你莫要同我說你不熟,這破綻留得比天上的太陽都大,能是正常腦子設計出來的?難道竹記不是暗中聽從于你?你大抵沒料到竹記還藏着未被發現的神裔罷了,他還沒來得及下手殺你才是你該慶幸的。”
竹記早年承了白公子的恩情,無非是因親眷流落南邵,想得到南邵的消息,這才心甘情願為白公子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