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一個影子由遠及近向屋内飛快走來,雲起一擡手,兩扇門一并齊開,濁姬提着裙子若風一般不做停留直到榻前,若是平日裡免不得要訓斥一番,而今成了啞巴,空一副急躁樣子,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指着少白望着鏡婆。
“補藥吃多了,虛不受補,醒來流兩天鼻血,沒那麼容易死。”鏡婆也是難得顧及外人感受,算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
還以為濁姬徹底轉了性,誰知一眨眼繡花鞋踢在榻下一聲悶響,“你個夯貨,存心跟我作對是吧?!死了才好!死了幹淨!”
雲起默默勾起嘴角,連鏡婆也和藹了許多,濁姬前後望望直起腰,頗有些挂不住臉,一時不知該如何表達,索性直接甩了臉,“看看看!有什麼好看的?”一邊兒說一邊兒走,掐腰就出了門。
留下雲起與鏡婆面面相觑,不大會兒都無聲笑起來。
稍顯放松神态,雲起每每見到鏡婆,便想起許多陳年往事,除了喪親之痛以外,總該還有些兒時歡愉,當年鏡婆跟娘親走得最近,本該知曉些内情,她卻意外沒有跟着出征,之後也對此緘口不言。
“我不方便日日來,他身上的秘密也不好叫别人知曉,就先将他帶回去,至于鳥妖等她睡醒便是。”鏡婆眼瞧着雲起笑容僵在臉上,連忙站起身,“你不必管我,我去跟濁姬借車辇。”不等應答便向外退去,腳步在門口停頓片刻,“那藥是您給的吧?”
雲起微愣,她不是該早就知道?瞧着門口背對着自己的鏡婆,露出明朗笑容,恍惚間襯得燭火無光,“是。”言語之時不忘點頭。
“該是有些故事在的。”鏡婆沒再說什麼匆匆離開。
雲起聽着鏡婆腳步聲愈越來越遠,走到窗邊,将木窗推開一絲縫隙向外望去,青色熒光小獸原是站在窗外雕花木欄上,此時被忽開的窗吓了一跳,應聲而動差一點兒踩空。
站在樓下的落魄書生仍沒有走,綢桑穿着他那件破棉袍站在樓下小攤前端詳着拿在手裡的破木雕狐狸,擡頭望向樓上一笑行禮,引得一旁的攤主也是一愣,朝着他行禮方向看去。
雲起不緊不慢下樓,出了半更雪的大門徑直走向街對面,駐足擺弄着小攤上挂着的各式面具,濃重油彩剛剛上好,免不得沾染指尖,松開手自顧着揉搓手指,側頭望綢桑一雙笑成月牙的眼睛,淡淡說了聲:“你竟還沒走。”
“綢桑隻是覺得這些小玩意兒挺有意思。”他頗有興趣,提起手裡的木雕狐狸挂件放在雲起面前晃了晃。
“買四兩肉都要墨迹半天,還是别戲弄攤主了。”說這話時雲起餘光瞥着,嘴角不宜察覺微微勾起。
雲起沒說錯,甚至刻意沒有提那四兩肉還是肉鋪老闆剩下的邊角料,七零八碎裝到一起過秤才是将将巴巴到四兩,以至于每次肉鋪老闆到了日子未等綢桑人到便已然将邊角料裝好放到鋪子門口挂起來,至于錢給沒給竟都不在意了。
綢桑一手拎着木雕狐狸看了許久,終還是放回攤子上,颔首輕描淡寫應了一句:“确實。”目光緩緩上移,歪過頭視線與雲起的面孔錯開,隻見一人被半擡半扶着離去,外人大概還以為是半更雪喝多了的客人,可綢桑卻一眼認出,“怎的,是您的新武器不夠趁手嗎?”
“不全是,鏡婆已想了辦法,不過那鳥妖卻實打實暈了過去,方才鏡婆還接了她大半碗血,又沒有靈力,這下子想必也是折騰得夠嗆。”
雲起打量綢桑,瞧他雙手抄在袖子裡像極了那些個滿城溜達的擺攤老頭,賣東西是假,聊閑篇是真,綢桑面上毫不在意,隻是了然般點了點頭。
雲起突兀說了句:“就在半更雪樓上,你不去看看?”
“哦?”綢桑笑着搖頭,“這麼說還真是脆弱,不過左的就是個附贈,無傷大雅,隻是濁姬有的忙了,要我說還是做個閑散人才好。”綢桑笑望雲起,沒有主動提起任何關于少白的事,處處表現得不想趟這攤渾水,末了還補充了句:“兩耳不聞窗外事。”說完身子微微退了半步。
“我尋思着那日在難自渡遇見你總不該隻是巧合,你向來與鏡婆交情寡淡,難道是我多想了?”可綢桑與誰交情不寡淡呢?“你與那鳥妖不相熟也很好,她身邊守着個白毛怪物,怕是容不下你。”雲起剛說出口的話還沒來得及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