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婆去城外山上顧那幾畝藥田,你竟沒同她去,初來時我見你與她形影不離,何時改的性子?”綢桑對泊夜的語氣似乎與對旁人不大一樣,怎聽着陰陽怪氣。
泊夜微微一愣,沒有吭聲,窄長臉上一雙劍眉,一身黑色羽衣在光下隐隐泛着光澤,一副清貴相,可甭管是何身份,而今都不過是在難自渡裡種種花摘摘草,捉一捉毒蟲罷了。
“想來也是,世人皆難入烏氏的眼。”綢桑佯裝客氣,假情假意就好似從匣子裡取出散着黴味兒的衣裳,當着泊夜的面兒刻意抖了抖。
烏氏是北禺最西的一個部族,位于尾水之畔,神困山裡,尾水自神困山頂向下分流,密林深處烏氏族人随水而居,從來不問世事,便是南邵北禺打了這些年烏氏部族也從未插手過。
大概也正是這個原因,北禺其餘的部落對烏氏頗有怨言,但烏氏畫地為牢從不出神困山,就算有怨言也不過是茶餘飯後閑談時埋怨上幾句。
秋風将院外的紅楓卷了幾片進院,泊夜随手取了身旁的掃帚便踏着步子去了。
綢桑斜斜靠在粗糙扭曲的梨樹枝幹上,眸子裡映着泊夜漸行漸遠的背影,他不動聲色打量着,似是思量些什麼,眼瞧着黑影逐漸隐沒于漫漫雪白落花之中,微微垂首低眉,一絲鄙薄蔑笑若夜空流星一閃即過。
青色小獸在屋頂上竄來竄去,瞧着歡快得緊,秋風撲面而來,它站在迎風處挺直了胸膛閉着眼睛聳動鼻子細細嗅着,許是察覺了什麼,縱身一躍跳到梨樹上,站在枝頭歪着腦袋瞧了瞧樹下的綢桑,眨眼之間化作一團青色熒光一頭紮進綢桑懷裡消失不見。
難自渡外,鏡婆一手拄着拐杖,胳膊上挎着藤籃,順着一家又一家牆根兒底下慢慢行在陰影之中,風帶走她身上的味道,已是離醫館越來越近。
綢桑提着袍子走到窗口,斜眸留心日頭落到了哪裡,緩緩開口:“或許我們該走了,用不上半刻鐘鏡婆便該到了。”
少白一擡頭,瞧見一張笑盈盈的臉,以梨花作襯,青色袍子被風吹得抖動不止。
白毛怪心裡的不安好似就要溢出來,拉着少白的手不肯撒開,她隻好輕聲安慰:“日子還長,不久多時我還會來,你放心,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少白抽出手,眨眼間化作鳥兒站上窗台,俯下身子用鳥喙叼起綢桑衣袖,掀開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正好方便鑽進袖子裡,一溜煙便不見了。
倒不是不能像來時那般從後院溜出去,隻是聽說用不上半刻鐘鏡婆便能到醫館,不曉得是走哪條路,唯恐出門撞個滿懷,還是保險些好,說實話袖子裡真不是什麼好地方。
少白謹慎得很,即使猜測有八九分鏡婆是不會曉得自己來過,但還是做賊心虛屏住呼吸,大氣兒也不敢出。
一雙鳥爪緊緊摳着綢桑的胳膊,生怕一不小心被甩了出去,好在他很是體貼,一直端着雙臂,路途似乎也平坦了許多,不得不說綢桑的夾棉袍子真的不大暖和。
霞光盡數散去,入夜前,天空上的深藍與金黃過渡交接,聚作奇異色彩,光影漸暗,店家紛紛踏出店門,家家戶戶點燃挂在門頭的一對燈籠,整個肅辛城頓時淹沒在燈火之中,像是江河上的一艘花船,城内城外明暗對比很是明顯。
外面愈發吵鬧嘈雜,猜已是離了難自渡,少白在黑暗之中摸索着,路過行人無意間瞄見綢桑衣服裡頭怎還會動?好似平白多鼓起個比拳頭還大一點兒的包,正順着他衣袖向上遊走,待等着少白重見光明之後才發現出口壓根兒不是袖子。
從綢桑懷裡探出個圓溜溜的鳥腦袋,将周圍目光能及之處都仔細看了一圈,見已遠離醫館,這才安下心來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
忽而覺得綢桑足下步子漸緩,少白擡頭望了望,許是因秋風太過寒涼,亦或是燈火映照,他面頰紅紅,不曾低下頭看上少白一眼,卻不知哪裡來的樂事,笑意逐漸攀上臉去,好似連身子都輕快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