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賣貨郎肩上扁擔挑着簍子,簍子裡又裝着各式貨品,嗓子清亮像是清晨山裡的畫眉鳥兒,少白聽着好像是在賣羊拐等小玩意兒,她自是覺得新奇,可沒多一會兒又被别的吸引過去。
推車上用木闆做了個架子,幾頂皮帽,幾條項帕挂在上面,北禺的皮匠很是有名氣,皮帽、皮包、皮披肩,放到南邵就成了貴族之間拿來攀比的物件兒,但要是論紡織刺繡,北禺遠比不上南邵,所制粗陋一眼就能瞧出差距來,故此南邵刺繡和綢緞頗得北禺富人喜愛。
平日裡雙方互看不爽,一個說對方太粗魯,無禮之地出無禮之徒,一個說對方太狡詐,心眼多過茅坑裡的蠅子,雖明面上如此,可物以稀為貴是誰都改不了的,還順道養肥了一衆像白公子那樣的商人。
眼瞅着立冬将至,雖說北禺放牧多過耕種,不大講究什麼節氣不節氣,但總歸是秋收冬藏,倘若此時拉來一個北禺人問,他大抵坐在爐子前用小刀剃着肉,再滿上一大碗酒,舒舒服服裹上獸裘之後才有閑心在意來人說了什麼。
正因如此,入冬之後大家都閑得很,眼下肅辛的街道上人潮洶湧,空氣中彌漫着食物香氣,旁常賣湯餅的小攤今天多加了匾食,嗅起來像是雪菜豬肉餡兒的,一開鍋熱浪滾滾,勾得行人心裡癢癢,好似肚子裡空蕩蕩,就差這一碗。
前頭幾丈遠被圍得水洩不通,少白一隻鳥伸長了脖子,卻瞧不出個所以然來,隻看到前頭的花樓燈火通明,圍觀人們歡聲笑語。
少白擡頭望了望綢桑,見其沒什麼反應,掙紮從他懷裡撲騰出來,一口氣跳到他肩上去,用翅膀磨蹭磨蹭腦袋,一張鳥臉上竟也瞧出幾分疑惑之情,好奇問:“這是在幹什麼?”
“花樓夜宴。”綢桑将手搭在自己肩上,引得少白順着他的手指跳到掌心,像極了冬日裡踩在皚皚白雪上的小麻雀。
“花樓?夜宴?宴什麼?”
“想宴什麼便宴什麼,隻有冬日來臨才會清閑下來,情人們冬日定情,孩子們冬日出生,商人們冬日宴飲,牧民們冬日歸家,旁人說數九寒天冰凍三尺了無生氣,我卻覺着是生機之始萬物始出。”不知不覺來到花樓下,綢桑一揮手,少白展翅飛向半空,落地之時已恢複少女模樣。
她四處望了望,發現并非是回半更雪的路,這樓她好像也從未見過,腦海之中沒有一丁點兒印象,倒是這地兒的确曾來過,可那時好像并沒有這樣一座高樓,更像是用來祭祀的寬闊平地,少白問了句:“怎麼走到這兒來了。”
綢桑笑着回答:“瞧着熱鬧,不知不覺就被人流沖到了這兒。”
這花樓與其說是樓,不若說是通風的亭台,四周窗子單薄,木條做框,中間貼着畫布,畫上各式圖案,有的是花草魚蟲,還有的是江河湖海,獨獨沒瞧見畫人的,畫後頭皆燃着燈火,光影交錯亦假亦真。
窗扇斜斜敞着,樓體四周圍裝飾以各色花球,整條街再也沒有比它更亮眼的建築了,比珍寶鋪子裡的工藝品還要精美。
“可我一無心悅之人,二沒有孩子,三不是商人、四不是放牧歸來的牧民,哪裡有理由進去?我看要不還是算了吧……”少白雖雙眸留戀,可還是從人群之中尋了個狹小縫隙,打算就此鑽出去,奈何人流像是海浪般一浪接着一浪,半晌也走不出人牆圍成的圈兒。
綢桑從擁擠的人群中将她一把拉到身邊來,兩隻手從背後環住,輕輕捧着少白的腦袋瓜兒,幫她轉了個合适角度,微微彎腰下巴抵在她頭頂,朝花樓伸出一隻手,指尖指了去,“你瞧那人可眼熟?”
燈火下男人頭上的白玉冠被照得光滑閃亮,紅着一張臉,高舉手中酒盞,一步剛邁出去像是風吹樹上熟透的棗子,搖搖晃晃就是不倒,折扇墜在腰帶下面随着他的身子一并晃,酒量不大好卻非要飲酒的人不是白公子又會是誰呢?
少白驚呼一聲:“白公子?”
“這花樓冬建春拆,他今年生意做得很是不錯,非要做這花樓第一人不可,這不?花樓一建成他便第一個來此宴客,一是為博個彩頭,二是明年來往的客商沒人會不曉得他。”綢桑笑着解釋。
“他年年如此嗎?”少白打心眼裡覺得白公子實在過分張揚,從前在半更雪裡便是如此,他從不介意别人是否讨厭,也不在意大家是否喜歡,隻講究個排場,聲勢越浩大越好。
但在半更雪如何作妖總是比不上在這花樓裡肆意,依着濁姬的性子,沒人能在她的地盤胡作非為,即使是白公子也不例外,長久以來也算消停,而今在花樓裡卻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