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那事令少白悲從心起,好不容易才抽離出來,手裡盤弄着兩顆紅棗,紅棗皮麻麻賴賴,舉起一顆放到陽光下仔細瞧,兩道印子相互交錯很是特别,隐約覺得不大對勁,轉過頭剛想問問雲霓,卻見她縮起脖子,像是被抓了現行的小賊。
“這棗子……”少白一伸手便扯住她領子後的獸裘,此刻雲霓正捂着嘴偷樂,見狀少白便曉得這事兒不簡單。
扒開棗子,那印記形狀很是熟悉,且嵌入棗肉的痕迹平滑完整,這不會是……“這棗子不全是你摘的吧?!”
雲霓轉過頭嘿嘿幹笑兩聲,而後道:“我這不是怕自己摘不了多少,就請人幫了點兒小忙兒。”說罷單單伸出小拇指比劃在眼前。
“小忙兒?”少白眯眼瞄她,恨不得從眸子裡射出飛刀将雲霓釘在院牆上。
“就……我不會飛嘛,就找來歸巢幫忙,他的意思是與其帶我飛,那麼麻煩,不如他去摘算了,反正你也吃了,就繼續吃呗,雖然沾了歸巢的口水,口水就口水,又不耽誤補血……”雲霓身子前後晃悠着,嘴裡斷斷續續結結巴巴解釋,兩隻手繞着獸裘上的毛毛,一時間不敢擡頭看面前人的表情。
少白扶着額頭,隻覺得眼前一黑,攤開手,那兩顆棗丢也不是,吃也不是,這一會兒自己不曉得已經吃了多少進去,想到此,連忙将手指伸進喉嚨裡,本想着吐出來,但事實就是她連半點想吐的意思都沒有。
捂着胃,起身去舀了一瓢冰涼井水,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口氣兒喝完之後瞧着自己鼓起的肚子,像極了吹足了氣兒的豬尿泡,隻不過仍沒半點想吐的感覺,反倒喝個水飽,垂着腦袋拎着瓢,好似被摘下一天一夜的蔫巴野花,精神萎靡癱坐在石凳上。
“我問你個事兒。”少白并未擡頭,幽幽從嘴巴裡道出這一句,像被掃把星附了身,渾身都散着讓人倒黴的黑氣。
雲霓倒是沒覺得有什麼,畢竟從小跟歸巢混在一起,别說是“親嘴”摘下的棗子,隻要她想吃,哪怕是被歸巢吃了一半,再從歸巢嘴裡搶出來的她也照吃不誤。
“什麼事兒?你說,隻要我知道,絕對會一五一十告訴你。”雲霓見少白興緻不高,有心調節氣氛,刻意撞了撞她的肩,在肅辛,這個動作是同輩之間用來表達可以相互托付的真摯情誼,通常都該開心才對,但前提是沒被那把喚作滄水的九環大刀打到後腦勺兒。
很不幸,少白沒這個前提,她氣沉丹田,深呼吸了三次,這才壓制住快要崩潰的情緒,扯出一個假笑,“明個兒九離的算命攤兒開嗎?我想去算算我是什麼命,是不是苦命……”
天上的太陽好似一塊高懸在空中的油炸糕,瞧着便覺得金黃酥脆,即使入了冬,夜裡的寒氣到了白晝多少還是被驅散一些,一抹陰影飛快進了院子,最終落在少白身側的那棵合歡樹上,她難掩喜悅猛然擡頭,兩片半黃葉子飄飄悠悠落在她臉上。
拂去枯葉,一抹白影穩穩抓着樹枝,歪着腦袋向下望去,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尖尖的鳥喙,如彎鈎似的爪子,這不是她要等的人,難免有些失落。
歸巢剛剛站穩在樹梢,不曉得半更雪裡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突然傳出一聲尖叫劃破甯靜,好比屠夫手裡的豬崽子,樓頂都快要被這一嗓子掀翻。
厭厭發髻斜斜,也顧不上衣衫是否整理整齊,連滾帶爬從樓上跑下來,嘴裡哭嚎着:“完了完了!怎麼睡着了?!少白姐姐不見了!完了完了!”竟是壓根沒有察覺到綢桑給她下了迷藥,單純認為是自己玩忽職守。
臨到後院門邊兒,一個不注意被門檻絆了個正着,當着幾人的面兒摔了個狗吃屎,少白連忙跑到跟前去扶,緊接着又一聲豬叫,連樹上的歸巢也閉上鳥眼,恨不得用翅膀抱住頭。
厭厭不急着從地上爬起來,隻緊緊抱着少白的腿,一副死也不放手的樣子,一邊兒哭一邊兒叨叨:“吓死厭厭了,少白姐姐不能死啊……”
少白任由厭厭抱着,還一連打了幾個噴嚏,下意識向四周望了望,一切如常并無不同。
半更雪樓頂上雕着彩魚,梁上繪着蓮,日光照着赤磚碧瓦,還照着一個人,那人身上散着些許血腥味兒,披着黑色披風,還罩着頭與面,僅留出一雙眼,手搭在屋脊上,目不轉睛盯着院子裡幾人嬉笑打鬧,在他眼裡卻不過是黃豆大小的黑影,哪怕豎起耳朵也隻能聽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