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閉上眼後,她滿耳是呼嘯寒風,雪的觸感也更為真實,落在臉上冰冰涼涼,那感覺好像寒夜裡的流星不停墜到面頰上,甚至覺得黑暗中萬千光影山河流轉穿梭萬年,如此奇怪想象着,頭也跟着發昏。
北禺的風有股子怪味兒,說不上好聞還是難聞,但一嗅就曉得跟南邵不同。
此時,每一口呼吸都顯得尤為珍貴,少白等着不幸降臨,可等着等着,卻隻等到了夾着血腥味兒的風嗆入鼻腔,腰上什麼東西也在發熱,難道說死了就是這滋味兒?少白下意識低頭,卻隻瞧見了泛着青綠熒光的木雕狐狸,那木雕不受控制似的擺動起來,幅度之大遠不是風能吹起的。
一朵血葩吧嗒開在雪地裡,緊接着越來越快,刹那間綢桑腳下的白雪地開滿了這種奇異鮮紅的花,好似漫山遍野的杜鵑一樣鮮豔。
少白不自覺心中一顫,黑衣人手裡的劍不知何時紮進了綢桑的肩,這時她才發覺手被綢桑拽着,兩個人的位置也有了小小變化,許是方才閉眼之時綢桑趁機扯走了她,總之這條命算是保下了。
綢桑一手拉着少白,一手持着無為,無為器身極盡癫狂震動不停,青色熒光忽如火焰般劇烈,在寒風之下竟是沒有絲毫減弱之勢,在他身後隐約出現一個狐狸輪廓,逐漸從模糊變得具象,狐狸轉過頭正面對着黑衣人,緩緩睜開眼,從雙眸之中冒出青碧色的光,一時間好似風中飄曳的鬼火,最終歸于堅定,狐狸并未龇牙咧嘴,一雙眼裡卻明明白白有着淩人殺氣。
待他擡手松開無為,便如箭似的飛了出去,黑衣人見狀不妙拔腿就跑,渾身罩着金光往山林深處奔去。
綢桑肩上仍插着那把劍,加之使用法術,鮮血好似山澗細流汩汩流淌,面色開始發白,連櫻桃色的嘴唇而今也變得粉白,寒風吹得他身子來回晃悠,幾次就要摔倒在地,幸而被少白接住。
攏來一團熒光封住傷口,緊接着一寸一厘将插在肩上的劍向外拔,還沒等完全拔出來,大吸一口氣,疼得近乎暈厥過去。
倒在少白懷裡,深蹙着眉,一雙眼凝在少白面上久久不願移走,卷翹睫毛被風吹得微微抖動,緊緊攥住少白的手,閉起眼睛哼唧般咬出個“疼”字。
可少白卻不大懂得憐惜人,将自己渾身上下的兜子摸了個遍,偏偏是什麼有用的東西都沒帶,最後索性團起地面兩把雪,壓實了攥成一個更大的冰球,接着抽出巽二動手割開綢桑的袍子。
“少白不要,這裡不可以的,容我自己來,不值得為了一個貧賤之人,讓外人看了笑話去……”眼瞧着少白為了盡量不去觸碰那把劍,三下五除二剝去他半身兒衣裳,也不曉得哪裡還有剩餘的血氣,臉色竟緩和了一些,不像方才那般蒼白。
抑制住悸動,更多是雙眸中一閃而過的狡黠,像是獵戶在等兔子掉進陷阱裡,攬着衣袍護住身子,側頭去欲拒還迎。
“眼下哪裡管得了那樣多!”少白懶得理他。
綢桑目光流轉,盯着少白烏黑淩亂的頭發,帶着些許英氣但髒兮兮的臉,被長劍挑破的衣袍,最終還是落在她那好似藏着一股清流的眸子裡,心中算計竟被洗滌幹淨。
他大抵瞧見的是如夏日林蔭,樹下溪水潺潺,林間小鹿冒出頭來,不曉得為何,他習慣于給不同的人分類,常常想着少白會是個怎樣的呢?每每想及此,腦海裡便是這樣的畫面,旁常日子裡像是稚童一般跳脫,而今認真起來又飽含真誠。
綢桑如此望了半晌,不自覺揚了揚唇角,忘了那把劍還插在自己的肩上,隻聽着少白呵斥了一句:“你瞧我作甚,還不趕緊想想辦法!”這才令他緩過神來,連忙低下頭假裝查看。
大雪越下越大,有雪片落在劍上,就勢融進血液裡,綢桑光着半邊身子,自己磨蹭着靠在一旁的石頭上,少白手裡的冰蛋子換了一個又一個,眼瞧着一雙手凍得通紅,甚至有些麻木,手指觸在綢桑的肌膚上,一時不曉得是失血過多的人涼還是冰鎮過的手更涼,綢桑隻曉得那感覺像是一條冰涼的小蟲在給自己撓癢。
“我……我冷……”說罷,他一整個瑟縮在少白懷裡。
她掃視一圈兒,終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脫下外袍将綢桑蓋住,埋頭又去地上劃拉新雪。
綢桑摩挲着她衣袍上絲線所繡的飛鳥圖案,垂頭暗生思量,遂指尖熒光封住自己經脈,靈力灌入傷口,這效果遠比冰鎮來得好,伸手拉住少白,淺笑着搖頭,緊接着周身運氣,撕裂疼痛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吟,長劍好似被從體内抛出來,飛了老遠落在雪地裡。
此之後,綢桑洩了力,身子軟趴趴癱在大石上,一大口一大口喘息着,眉毛與睫毛上都落了不少雪,雪化了落,落了再化,與呵氣一同結成了霜。
“不是不能拔嗎?!”若是貿然拔了搞不好會危及性命,少白一下子慌了神兒,焦急萬分,差點直接用手去捂住那傷口,可直覺告訴她綢桑不會如此愚蠢莽撞,慌亂之餘小心觀察,劍傷處正隐隐向外散着微弱熒光,該是暫且封住了經脈,這才稍稍安下心,身子就勢一頹,極度緊張過後放松下來,這才意識到方才與那黑衣人過招有多麼驚險,如今仍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