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分明了。”綢桑低語,“隻不過……”
“隻不過老二派來的刺客已被你殺了,這事瞞不了多久,若是長久不去消息,猜也猜得到,隻靠我鬧出些動靜傳回南邵,一次兩次興許可以,但以他那性子很快便會懷疑。”
綢桑很後悔沒留一個活口好好拷打一番,而今隻能靠着謠言輿情先安撫住遠在南邵的老二。
“紙終究包不住火,即使你留了活口,老二要得到的是我死于北禺的消息,拖又拖得到幾時?所以殺與不殺算不得什麼誤判。”白公子倒是個心大的,相比綢桑什麼事情都想要卡得嚴絲合縫,他卻總覺得即便是錯,隻要命還在總會有轉圜餘地。
“所以,我們該換個玩法。”綢桑一笑間多了幾分逗弄之意,好似已然吃飽又才抓住老鼠的貓兒,非要玩弄一番才肯罷休,“反守為攻,那老二不是想殺你?叫他來殺便是,鬧得天下皆知,我瞧瞧你那個爹還會不會繼續裝死,左的有人要反,叫他反,他若不敢反,就幫他反。”
白公子忽打了個哆嗦,綢桑目光瞧起來可不大友好,似箭矢直指兔子,尋好機會蓄勢待發,自是曉得綢桑的意思是要在南邵放出老二要反的消息,常年行商走動算不得難事,可……“我?活靶子?你想叫我死是不是?”
“怎麼會呢?”綢桑上下打量着白公子,兩人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修長手指一直不停把玩着那柄尺八,好似一不動便不能思考,他笑道:“不過是想試試能不能讓你堂堂正正踏入南邵土地罷了。”
“你當真不怕?若是賭輸了呢?”這大冬天的,白公子身上衣衫算不得多厚實,額前竟冒出細密汗珠來,被光打着亮晶晶,喚來折玉搖出陣陣冷風。
九尾狐的尾巴當真不是常人能消受,好似在丹田處架起一團火,一時不歇炙烤着五髒六腑,冬天還好些,若是到了夏日才真正難以忍受,可除此之外并無更好的活命法子。
“賭輸?你還有選擇權利嗎?”綢桑眸子裡投出些許哀傷,滿面都是惋惜之情,開口歎息答:“那我隻能說可惜天不見憐。”
白公子偏是曉得綢桑秉性,他才不是真哀歎,旁時此刻都是起了殺心的,絕不是個人畜無害的溫馴狐狸,“你可是想好了要如何做?”
此時桓山已然補好了破窗,卻瞧見白公子熱成那副樣子,拿着木杆撐起窗扇,透過窗口尤見得雪片紛紛飄落,窗外一片模糊,雪白當中一點綠,院内的歪脖子松樹被壓得更歪了,碧綠池水先前還如一塊翠綠碧玺卧在院子當中,就過了這麼一會兒被雪蓋得嚴嚴實實。
開窗刹那紗帳飛舞,白公子蹙眉望着綢桑,愁雲凝在面上。
“怎麼做?”綢桑不由得呵呵一笑,常是心思靈泛,瞄着白公子半天,屁股底下換了重心,身子也跟着一偏,“要不把你嫁了如何?我看那紅蚯蚓……”刻意賣個關子,話還未說完便笑個不停,若不是自小受了許多管教,約莫是要更放肆了。
“嗯?”他曉得綢桑說的是厭厭,若是旁時定是要争辯一番,什麼紅蚯蚓,人家有名字,可今時今日卻沒有絲毫争辯興緻。
窗外的雪被風順着窗口卷進屋内,打入冬起,這北禺的寒風刮着鼻腔,一如小刀刮着棒骨上的肉星子那般淩厲,還不過是在肅辛,若是再往北走那得順着吸氣兒刮到肺腑裡去。
白公子忽多了幾分憂愁,“我自是比你心大得很,但也瞧得出你對那鳥妖上了心,可你得記住,你是九尾狐,不同其他的妖,若是動情,要萬分小心,莫要像……”
“莫要像……姑姑?”綢桑已是許久沒這樣叫她。
此稱謂一出,白公子猛然擡頭,神情中略有些恍惚,聚心凝神望着綢桑,好似這情節已然許久未曾見過。
印象裡南邵王宮淨華池旁,幽靜小築,石橋汀步,岸上青竹雪蘭,水裡小荷菖蒲,記得那日晴好,陽光照在池子上頭,好似一切都是七彩,滿院花香怡人,僅是嗅嗅都曉得是甜的。
他靠在母妃身旁,尚有心思為了是否去抓一隻蜻蜓撒嬌,然而那時綢桑便坐在石鼓凳上安靜不言,隻顧着看面前的書卷,自打記事起,他便未曾聽見綢桑喚過一聲姑姑,張口便是王妃。
等到逃至北禺,又從“王妃”變成了“你娘親”,這一聲姑姑反倒讓人聽着不适應,一時反應不過來是說誰。
白公子如今心中五味雜陳,一腔情感如熱流激蕩,好似有無盡話語到了嘴邊,屏住呼吸抑制住那莫名激動,最後卻發現不曉得該說些什麼,許是綢桑打小懂事得早,又或許他與自己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亦或有什麼自己不曉得的秘密,白公子也不知在心裡替誰找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