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前三兩木階,階下綴着枯黃的稗子,綢桑隻需一揮手,積雪便被清了個幹淨,再将他的袍擺墊在台階上,招手叫來少白坐下。
天幕于她眼前拉開,遙不可及之處泛着絢麗旖旎的熒光,像是風揮着絲綢漫舞,如此輕盈靈動,如此變幻莫測,那光泛着邪性的松石綠色,夾着絲絲金光,似那織錦上的金絲繡,少白拄着腦袋望着天,書上說天生異象便是有大事要發生,多大的事呢?
青綠色的熒光小狐狸站在假山向外眺望,耳邊傳來窸窣之聲,她撇過頭去瞧,綢桑随着她一同望着天,掏了掏袖兜将那柄叫無為的尺八抽了出來。
他大抵是個十足神奇的人,僅用一個竹竿戳上幾個洞便能讓人愁緒萬千,一聲穿雲裂帛,二聲風号雨泣,似身處一片廢墟之上,尤見昔日繁華心生感慨,每一次樂曲起承轉折都像是一聲哀歎,就連風聲也好似變作了側身倚欄之人的歎息。
許是尺八之音天性悲涼吧,少白如此想,一團熒光飄在頭頂,就着風聲蕭蕭,地上樹影婆娑,生了這天地萬物都将留下斑斓暗影的錯覺,而聽見的卻不是告春風,是首不知名的新曲子,她将這冬日之景攬盡,順便将綢桑的身影斂入眼底,一如一叢青竹不合時宜出現在這片土地上。
如此半晌,樂曲戛然而止,許是嗆了兩口涼風,他這才扶着胸口緊緊抿着幹裂的唇,咳嗽卡在嗓子眼,硬是憋了一陣兒才别過頭去輕咳出來,定神後瞥了一眼無為十足抱歉一笑。
恰在此時,少白支棱起身子,鼓了好一陣兒掌,寂靜夜裡平白多了份兒喧鬧,似石子落進平靜潭水,待她雙手停下又很快歸于寂靜,“好聽,真好聽,我就沒聽過比你吹得更好聽的了,奈何書讀太少,想不出什麼好詞兒,反正好聽就對了,這曲叫什麼名字?”
“春去也。”
“告春風……春去也……”少白默念完問道:“你是不是對春天有什麼執念?”
“落花無情流水易逝,一旦錯過便是一生之憾。”綢桑柔聲低語。
少白擡頭望着他,憂愁與微笑竟能同時出現在一張臉上,越發覺得這人難懂,“如此感慨,難道是愛而不得?”
“啊?”綢桑忽而側過身對着她,面上詫異心裡疑惑,“愛而不得?”不曉得這話是從何說起。
“不是說狐妖一生一世一雙人?你這落花又流水,無情又易逝的,還以為是瞧上哪家姑娘沒娶到才在這兒傷春悲秋。”她這頭兒語氣一頓,甚至一并想好了若是綢桑繼續問下去,自己該舉什麼樣的例子,不就是說書嘛,她能滔滔不絕說個三天三夜。
可還沒說盡興,那頭兒綢桑已經笑上了,這股子爽朗十分罕見,直笑得能讓人誤以為冬去春來,白皙面上燦若桃花。
“打住,再叫你想下去我怕是要兒女成群、牛羊滿圈,不過要讓你失望了,我既未婚配,也未曾因男女之事失意,隻可惜平白浪費了你那腦子裡頭的想象。”綢桑抿嘴笑着,擺手搖着頭。
少白該是在心裡不忿才對,幻想破滅,能打聽的故事也少了一宗,自古情場多少事,狐族出了大頭兒,她足尖撥弄着縫隙裡的稗子,甭管多少次那枯黃稗子都會回到原始方向,直等着被徹底踩在腳下彎折,這才沒了然後。
“情之一字,最是難解。”他孤零零撇出這樣一句,笑得暖意融融,就着頭頂的熒光低頭看着少白,就好像在瞧着雪中蹲着的小雀,一隻鳥雀怕是在他一隻狐狸眼裡的确有幾分可愛,畢竟誰能拒絕一個圓蔔隆冬的飯團子呢?
少白擡頭與之對視,在心裡來回念叨着綢桑的話,他該是個很愛笑的人,偏偏又十分容易傷情,真叫人看不懂了。
可這股子安逸沒維持多久,少白歪頭去,繞過他的臉,遠處嘭嘭兩聲響,緊接着冒出些許火光來。
“許是哪家又在放炮仗……”綢桑笑語盈盈,隻是他連頭都未回便下了定論。
牆頭上蜷着身子的青色小狐忽而站得直挺挺,眺望着遠方叫了幾聲,聲音好似嬰兒啼哭一般,少白立馬站起身來,豎起耳朵細細聽着,呼嘯風聲夾雜着詭異聲響,“這絕不是炮仗!”
少白無暇顧他,綢桑此時卻是欲言又止,蹙眉朝少白所望方向看去,他捂着前胸撐着梁柱一連咳了許多聲,好似要将肺一并咳出來,躬下身子不曉得在心裡打什麼算盤,神情越發複雜。
暗夜裡金光乍現騰起煙塵,瞧那金光與煙塵并非是在同一地方停留不動,而是随着噪音越來越遠,她想起白日裡逃走的黑衣人,說不準并非濁姬草木皆兵,而是真的有南邵來的賊人,畢竟那人出招很是奇特,她也拿捏不準。
“我去看看,你傷未好,莫要去了!”話音落,她化作鳥身向着肅辛城另一角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