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要告訴我今日之事也是迫不得已?”綢桑一挑眉,方才片刻溫情抛諸腦後,轉眼變了顔色。
白公子曉得他疑心重,若是遮遮掩掩,就算他面上不反駁約莫私下裡也要查個清楚,且自小便知道綢桑這人隻是瞧着溫柔,若是打他一下,哪怕是此生沒機會,待等死了都要去人家墳頭上跺兩腳,思及此他無賴笑了笑:“反正雲起已經知道我的身份,至于其他人……如此一來總不會懷疑到我頭上去。”
“那桓山……”綢桑提手指着門外。
“是他自己。”白公子回想起與桓山的對話,桓山初時知曉這計劃便默然同意。
那日夜盡天明,他換好了衣裳,平白聽見屋外幾聲雜音,推門而出瞧見屋檐下桓山斜斜倒在地上,如此便罷了,桓山甚至還刻意了布置一番現場,道了句早,這才艱難爬起來行禮拜别,至于身在前院那是桓山為了拖延時間特意設計的。
“厭厭呢?”綢桑在白公子身上頗瞧見幾分南邵王的影子,故此睨着他露出幾分生疏感,可這張臉的的确确是像極了自家人,因此心中五味雜陳。
為人君,不可有婦人之仁,該出手時,應除去一切阻礙,綢桑似乎有些不悅,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我刺的那個穴位能禁锢她體内靈氣流動,加之天冷才會休眠展露蛇身,隻要她的心生得不偏,定然不會有生命危險,我心中有數的。”白公子十足笃定。
“生得不偏?若是偏了呢?你有數?但願吧,不過這幾日我勸你稱病閉門不出,如此一折騰,滿城巡邏少不了,半更雪的人也近乎全部出動,雖有首領掩護,但你沒有任何退路,多年不見,希望你那二哥行事風格依舊乖戾。”
“但願。”白公子若有所思低語答道。
桓山的命是保住了,隻是要昏睡上幾天,就算醒來也要時常犯迷糊,實在是傷了腦子,日後怕是隔三差五就要頭疼,這一點夜郎君也沒有好法子,畢竟人族恢複能力有限,遠比不上妖,後遺症總要有的。
厭厭在另一側廂房睡了幾天,濁姬忙裡抽空來了一趟,站在白府院子裡罵了半天,愣是一句重複的也沒有,她見這府裡頭砸無可砸、毀無可毀才不得已選擇動口不動手。
另外,厭厭睡着,桓山昏着,白公子裝死,隻有一個倒黴催的綢桑在旁邊陪笑。
濁姬忙得很,連半更雪裡的生意也無暇顧及,有幾日索性關了門,這些天都是元溪在打理,厭厭留在白府養傷,少白則是到處打雜。
難得一連幾日好天氣,夜色像是那銀壺裡傾倒的果子酒,一眼瞧去便曉得清新透爽。
屋外夜枭鳴啼,屋内唯有一盞燭燈,厭厭躺在那榻上仿佛做了個冗長的夢,夢裡秋收冬藏,極其平凡又極其幸福,許是夢裡可任其遐想,連柳相公也給安排了極佳的去處,大概是要與濁娘生出一堆蛇寶寶,如此自己就可以當大姐姐,手下亦可招攬一衆小弟小妹,話說回來,翠綠與白會生出怎樣的孩子呢?這讓她在夢裡想破了腦袋。
當然還有白公子,他一直膽大心細幽默風趣,随口便能吟出厭厭聽都沒聽過的詩詞,還有能力賺那麼多錢,以後也會一定會幸福快樂。
待夢醒時分,厭厭望着漆黑的窗外失了神,她心中忽而湧上無盡失落,曉得心中所想永遠都成不了真,像是個無底洞,中間還有個漩渦一直吸着她那少得可憐的貪婪,連厭厭也不曉得為何。
一陣麻酥酥的感覺從自己手臂處傳來,厭厭想要動一動胳膊,卻好似被什麼壓着抽不出來,那東西還溫溫熱熱,讓她很不适應,轉過頭去看,可當真瞧見是何物壓着自己時她吓得打了個激靈。
燭火被順着窗縫闖進來的風吹得直發抖,微微星火足以令她瞧清楚那是誰,槿紫色的外衫,白玉發冠,一支蘭花簪插在發髻上,卷翹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還有那略微有些高的顴骨,果然生得十足貴氣,連皮膚都細膩得仿佛玉脂。
厭厭緩過神時不由得緊張起來,她連忙瞧了瞧自己的下半身,鮮紅蛇尾仍在,趕緊拉扯着被子将其蓋住,可實在太長,便想盡了辦法盤住尾巴,一陣折騰後終于掩了個嚴嚴實實,撲通撲通的心也稍稍安穩了些。
定了定神,就着微光細細看過去,金黃色順着白公子的面頰描摹出應有的輪廓,亦随着抖動的燈火閃爍。
厭厭小心翼翼,生怕吵醒熟睡之人,甚至連她自己也未察覺此般行徑很是怪異,既口上說了不喜,而今又在羞怯些什麼?被子底下的尾巴尖兒不曉得為何不住扭着。
那白公子一隻胳膊向前伸着,墊在腦袋下面,呼吸聲很輕,近乎聽不見,風吹碎發額前搔癢,他輕蹙眉,用手指揉了揉碎發掃過之處,趕巧夜枭偏偏在此嚎了一嗓子,這才令他将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隙,随即目光落在面前小小的手上。
那雙手雖小卻布滿了繭子,白公子一愣,許是被忽至眼前的東西下了一跳,目光上移,這才瞧見厭厭坐在榻上,一隻手撐着,另一隻手正打算替他拂去碎發。
他看着厭厭會心一笑,遠不似在半更雪時仿佛沾染盡了塵世間的酒色财氣,現下眼神純淨了許多。
厭厭忽感身子一僵,立刻垂下頭,僅靠着餘光偷瞄着,可不曉得為何,那讨人厭的白公子竟偷偷跑到她心中去笑了,“白公子怎的在厭厭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