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行着,口中低聲慢吟:“竟是千樹萬樹銀花開遍,勁風散塵,滿地玉沙,夜掃枯枝,孤魂撞窗,終是浮生一場夢,世事流雲惟困我……”
雲起起身就站在原地,目送着綢桑的背影轉過檐下,沒于層疊光影,再無動靜。
将房門一關,天空本就不大清明,空餘個明晃晃的太陽輪廓,卻沒一絲富餘的光能透過門窗打進屋子裡,故此滿眼暗色,瞧着像是微微泛藍,雪花從窗前簌簌落下,影子跟着在窗戶紙上眨眼出現又眨眼消失。
少白躺在榻上還在昏睡,榻前一抹青綠身子歪斜坐在腳踏上,低頭垂眉盯着手裡握着的半顆山裡紅轉來複去,半晌竟自顧自笑了。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話,就是說要與你成親,就像是詛咒一般,打脫了口,就沒法子不想。”
“是我太貪婪,可自打家破人亡,我何曾對什麼有過企圖?”
“該是命不好,所擁有的總要冠上曾經二字。”
“此一生鮮能留得下什麼,你該也不例外。”
“往日你所見之我實非我,日後你再見之我亦非我,唯有眼下……”将手裡把玩半天的半顆山裡紅送到嘴邊,小小咬上一口,酸澀之味使他立馬蹙起眉,“還真是……”
心上好似被什麼重重擊了一拳,雖表面上長出了口氣,實際上心裡卻像是挨了打,一連退了好幾步,其中苦澀隻能他自己咽下去。
竹筐立在榻前,綢桑伸出一雙手,向那筐中摸去,緊接着塞進自己嘴裡,這一次他沒有再蹙眉,在昏暗之中望着少白的臉良久未曾挪開眼,終是忍不住,伸手輕輕撫上。
“這一筐夠你吃上許久,日後大概會有别人做這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大可不必記得我,至于我倆之間的恩情虧欠,就當是我這輩子唯一不願還的,如此心裡總算還有個寄托。”
說完,他回頭望了望緊閉的房門,屋中青光正盛,從屋外瞧去,便是連一方院子也被照亮,一陣靈力聚成的風在屋内打着旋撩起紗帳,桌案上的紙因風而起,瞧着像是林間戲蝶般輕盈自在攀風而上。
綢桑于風中淺笑,背後緩緩冒出一團團雪白,青綠眸子含情望着少白沉睡中的臉,輕撫過她的發梢,“手中無,卻是心中有,我半生困苦,就算再多些不幸也不是什麼值得傷悲的大事,我之命該當如此,而你卻不同,日後也要好好活下去,長長久久活下去。”
他一伸手喚來無為,緊握一團雪白,青光一落,人也頹然倒在榻邊,隻聽見一聲抽氣,嘴唇止不住顫着,緊捏榻沿磨蹭着将身子靠得再近些,團起一大團旺盛靈力最終盡數鑽進一方木匣之中。
青鋒之上仍留有鮮紅血液,無為被放在地上,器身不住震顫,十指盡染,少白墨黑長發從他指縫溜走,眯起眼十分努力扯出一個笑來,“此一尾非還你,而是……”
嗆了一口血,一陣咳嗽聲從房間裡傳出來,鑽心痛楚自背部開始蔓延,“是聘,是一生為一人,但現下看來你應是不大需要了,故此我自作主張替這東西安排了去處,你全然不必在意我,今日過後,你仍是你……我……我……”忽湧出一大口血,他未來得及反應,又想咽下去,結果卻是嗆了個正着,但已沒了咳的力氣。
眼前人影模糊,他記得上次也差點要了自己半條命去,可除此之外,他又有什麼拿得出手呢?
正在此時,窗外風聲大作,幾個漂浮黑影落在窗外,無數懸浮着的人頭隔着窗戶向屋内探看,綢桑轉過身去,心如明鏡,隻是笑着說了句:“倒真是個急性子,來得這樣快。”
他用無為支地起身,踉跄幾步,往日之姿不再,隻剩下個破衣爛衫渾身是血的可憐人,一陣強勁狂風湧進屋裡,門被吹開,聽見哐當一聲響,綢桑用衣袖遮擋,逆風瞧着門外之人。
九離身後跟着鶴引,他一揮手招得鶴引卷起大風,待房門大開,這才看見綢桑晃着身子立在屋子中央,鮮血自嘴角順着下巴流到胸前,此景着實吓人,九離呆愣了好一陣兒未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