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白如遊魂般行在肅辛城大街上,白雪積在肩頭,她覺着身子很沉,想着大概是雪太重了吧?這世間當真是有許多事情叫她想不通,拖沓着腳步,臨到了半更雪便聽見裡頭吵個不停。
寒風卷起紗幔,自無窗的方洞吸了出去,沒了大門,地上斜映着光影,雪被吹進了大堂,她站在門口,一臉茫然,竟是元溪正與濁姬吵架。
“我不同意!”元溪站在濁姬身側氣憤說道:“你為何不能放下過去為自己活一遭?!報仇是你所想的那般容易嗎?若當真如此,南邵王不曉得已被殺了幾個來回。”
濁姬回頭望着元溪怕是氣笑了,她想做什麼何時輪到别人說三道四,面上忽生了些許不耐煩,“此去南邵必定危險重重,南邵不會放任那貓兒南歸,我必須助他一臂之力。”
“助他一臂之力?”元溪紅着一張臉怒斥道:“你自己心裡清楚為何執拗至此!無非就是為了個柳相公,他已經死了,就算你殺了南邵王他也回不來,但你若要死了,柳相公就……”
“莫再提他!這事兒已是闆上釘釘,用不着旁人置喙!”濁姬兀得大喝一聲,雙眼瞪得老大,将在場之人都吓了一大跳,她雖素來脾氣不好,可從沒認真至此。
“旁人?!若我拼了這條命也非要阻止你去呢?”元溪問。
“那便殺了我,若非他當年救我,我早就該被打死在南邵,這是宿命,是我該行的路。”濁姬冷冷答,此一生唯見着那麼一個驚豔之人,一如傲骨玉蘭挺立于料峭初春,他道生無貴賤衆生平等,如此俊才該有一番作為,眼看着就要成為她的夫君,可偏偏南邵老兒将其剝皮刮骨,怎叫她不恨!
元溪雙眸裡往外沁着絕望,覺着濁姬要走上條絕路。
“帶我一個。”少白站在門口撐着已經破破爛爛的門框,冷靜插了這麼一句,“此去南邵,算我一個。”
“帶你?!”濁姬轉頭看她,心裡生疑,這小東西怕是還不知道去南邵幹什麼才傻呵呵說要跟着去。
倒是元溪瞪一眼,尋思着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跟着攪亂。
“既然你會去,我猜是去殺南邵王,綢……”少白将這名字念了一半兒,心裡一酸,綢桑那家夥既然在這個節骨眼被揪出來,别管他到底為何如此,但雲起應是早就知道些什麼了。
“此去未必能活着回來。”濁姬面上一肅。
“沒關系,我跑得快,若是落險會丢下你自己跑回來,你不必替我操心……”少白說。
元溪與濁姬聽了這話具是一愣。
半晌,大堂裡傳出爽朗笑聲,“如此甚好,否則還不敢帶你去哩!”濁姬幾步走上前,用扇子拍了拍少白的肩膀,卻見着一張極其幽怨的臉擡了起來,濁姬看得一愣,是惹了什麼晦氣竟成了這副模樣。
身旁元溪瞧着眼前一拍即合的兩個人恨不得喚一句兩位祖宗,可莫要添亂了,然而她說不算,濁姬的性子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在心裡衡量半晌,不情不願說:“我也得去,免得你做傻事。”
南邵三公子于北禺抓叛臣妖狐綢桑,這消息該是傳遍了南邵,一句話脫口是什麼樣,等傳給十個八個人之後便面目全非,現在滿城議論紛紛,甚至有說當年先首領之死也與狐族有關,是狐族帶着南邵軍隊暗算,到後來什麼狐族吃小孩、什麼狐族善巫蠱、能招來吞天滅地的怪物,總之天災也得是人禍,什麼?你說不是?那可不是一人說了算。
馬拉着車,車上放着鐵籠,籠子裡一個人影,眼瞧着寒鐵上附着些許薄霜,這人瑟縮在角落,身上縛着粗粗鐵鍊,馬車颠簸,身上傷口也跟一陣一陣疼,不過是個小泥坑,近乎要了他的命。
綢桑昏沉之中得了一絲清明,眯着眼微微擡起頭,雪倒是小了不少,叫罵聲竟是不絕于耳,他腦袋靠在鐵籠上,渾身破爛,這輩子難留體面二字,總也繞不開破落,又見路上兩旁站了零星幾個人,伸出手來指着自己,瞧那口型就曉得混雜之中各自都罵了些什麼。
他瞧這陣仗竟笑起來,就說這是命,如今也算是應驗了。
出了城門,兩隊車馬聚在肅辛城外,少白輕眼瞥着那鐵籠不做聲響,引得身旁的白公子一陣驚奇,盯着籠子裡将臉深埋在雙膝之間的綢桑好一陣兒,在心裡得出個八九不離十的答案來,他本想替綢桑說兩句話,正尋思着,那籠子裡的鐵鍊叮當作響,餘光瞟見此時一雙青綠眸子隐在散亂的墨色長發裡,略微搖了下頭,白公子什麼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