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青光，天色将晚，那天上飄着绮麗的色彩，遙遙望去似仙人流連人間抛下一縷仙法，自眼前渡到天際，又從天際消散，唯留下一條彩線，高高低低，蕩來蕩去，最終不見蹤影。

放眼望去林子郁郁蔥蔥，多是松柏杉樹，林間飛舞熒光，打眼瞧着像是螢火蟲飛舞，再仔細看看又像是天上日精月華撒下塵屑，林風一吹，皆聚攏而來。

平地現出一處大坑，坑裡墊着松針若幹，枯黃松針聞着一股子松油香氣，還躺一條長了角和爪的黑黑泥鳅，她将腦殼墊在爪子上，側頭望着日落光景。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埋進了遠處山裡，明月當空撒下一抹清涼，一白發少年正閉目養神在坑邊打坐，此處本是幽靜，可偏偏不知從哪裡傳來叽裡咕噜的聲音，這才促使他睜開眼。

黑色泥鳅佝偻着身子，一雙爪子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滾兒，“餓死啦……餓死啦……餓死啦……”

白發少年微眯起眼，這泥鳅黑得很，與夜空同色，又瘦又小，當初他以月華化靈，落在這龍窩裡，輕輕松松就被真龍孵出來，這家夥也是月華化靈，說來算是同族，也掉進了龍窩，真龍費了半天勁兒還是沒什麼動靜，以至于将最後一絲真龍之力給了她，蛋殼才生出了那麼丁點兒裂紋。

雖是成了龍，卻生得如泥鳅一般弱小，這也就罷了，這麼些年過去，愣是沒修出人形，所謂修為靈法，都修到狗肚子裡去了。

白發少年伸出手，從背後草甸裡掏出一隻打來的野兔，随手丢了出去，黑龍弓起身子一躍而起，更像是家裡養的狗子，接住野兔連嚼也不嚼直接吞了下去，吃完後還吧嗒吧嗒嘴，暗暗嘀咕：“什麼味兒呢，沒吃出來，要不……”一雙眼閃過一絲精明，許是心裡打着小算盤，粉嫩的舌頭舔了舔嘴巴。

“想都不要想，會積食。”白發少年微微擡眼看了看她，卻不是什麼好臉色，瞧着似有些看不上，大抵他就是那麼個有點兒冷漠的性子，白發披肩一如飛流瀑布，頭上生着雪白龍角，周遭白光猶如星屑，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

他姿儀極佳渾然若仙，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現下雖未完全長開，但皎月之貌已能窺探出一二。

黑泥鳅吭叽一聲，似為哀歎，心裡已經開始數着還有幾個時辰才能等到下一頓，敞開肚子躺在松針上，呆望着一望無際的黑夜，她恍然覺着天上的星辰就像是浮澤裡開的一種花，星星點點灑落草地，将日複一日乏味枯燥裝點起來。

她伸出一隻爪，悄悄攀着坑邊兒磨蹭到岸上，掐下一朵花兒來，送到少年面前，待等其一睜眼，紫色的小花兒随風而顫，就像是在點頭，格外嬌俏幾分。

那雙平靜如水的眸子就此起了波瀾，像是泛着月華的水潭，被微風吹起層層漣漪，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竟雙頰羞澀一紅，别過頭去，“不要，拿走。”

自真龍死後，這一大片浮澤再無新生靈族，唯有二人相依為命，故此旁日裡頗感寂寥，泥鳅想着總得尋思些新玩意兒打發日子，打個滾從坑裡爬出來，躺在少年身側，将腦袋放在他盤着的腿上，“你破殼那日正是殘月，故此娘親給你起名朔月，我破殼那日正是滿月，因此起名望月，你說要是再來一個叫什麼？”

朔月卻是異常冷淡，“靈族天生地養沒有親人。”

“可是她孵蛋了啊！不然為何我們變成龍的模樣？”望月擡起泥鳅腦袋，卻忘了自己還有龍角，直撞在朔月下巴上，見其吃痛托着下巴，咧開嘴笑個不停。

“也就隻孵了個蛋而已，你想認誰當娘是你自己的自由，跟我沒關系。”朔月嚴肅道。

望月的笑沒維持多久，剛吃了東西，而今這般大笑，肚子裡疼得一抽一抽，大約是岔了氣，她兩隻爪子捂着肚皮，“嗚嗚嗚”哼唧半天。

若是有心注意朔月的表情，該是黑着一張臉，這泥鳅天生不知饑飽似的，他堂堂一個月華靈族，入世第一件事竟然是守着土坑養泥鳅，歎了口氣替泥鳅揉着肚皮，隻等到懷裡不再傳出叽歪聲，這才停了手。

“可你還沒說再來一個該叫什麼名字。”黑泥鳅擡眼隻能看見朔月的下巴，絕看不見此時他蹙眉愁苦模樣。

“不會再有其他靈族了，這兒的靈氣正在消散。”朔月淡淡道，輕撚手中花朵細細端量。

彼時東方出現異象，真龍出巢七日而歸，那時這泥鳅還未破殼，他便守着蛋等真龍回來，還以為真龍回來後太陽東升西落，一切都會如常，誰會想到最後一絲真龍之力給了這泥鳅之後，真龍身死，他還費了好大的力，挖了半個月的坑才将龍身埋在了浮澤一處水草肥美之地。

不過這泥鳅隻曉得真龍救了她，往前種種一概不知，甚至覺得真龍之死多多少少與她有關系，她怕是太天真了，這世間在未知之處正發生着變化，興許以後會變成可怕模樣。

“不會有……”黑泥鳅小聲念着，心裡不知怎的忐忑不安起來，“那浮澤豈不是以後也隻有我們兩個？還是說浮澤會消失？！”她聚精會神盯着朔月，雙眸中映出些許擔憂與害怕。

浮澤當真消失，該去往何處？若是介時還化不成人，豈不是要拖着龍身到處流浪？！想到這兒她忽騰起身子，半倚在朔月懷裡，可這巨大龍身窩縮于一少年，對比實在太過強烈，一時瞧着可笑。

少年沉默搖了搖頭。

“朔月，我害怕。”泥鳅苦着臉問。

“沒關系，我一直都在。”

“若是浮澤消失呢？”

“我帶你走。”

“若是外邊兒的人不喜歡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