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亮白熒光似離弦之箭穿破層層黑雲,終堕入塵煙,背重重擊在地上,唇邊鮮血漸濃,他已緊咬牙關,身下是一條土路,崖底竟是一棵樹一根草也沒得見,隻有一塊石碑,約莫得有一座樓那樣高,倒是像極了傳說中的黃泉界碑,周遭皆是了無生機,朵朵黑雲繞着石碑飄來飄去。
天上黑煙成團,個個生着人面,在半空中打了幾個旋兒最終被吸進了石碑之中,那石碑上刻着萬靈二字。
“懦夫,她已經在榻上了,區區一個女人,便是做了她又能如何?!何苦忍得如此難受。”體内幽魂變得躁動不安。
“那是她欠你的!”
“不以你為尊的都該萬劫不複!”
“讓更多怨靈聚集到萬靈碑,造出更多骁勇戰士任你驅使!”
“他們雖沒你這樣的天資,不過好在已屠盡了烏氏,奪下了尾水,那些個愚蠢的渡鴉不配當我的絆腳石,如今你隻需勾勾手指,天下盡在掌握!”
“去殺戮,去掠奪,去毀滅,去成為天下的主人!”
這聲音就像是魔咒一般,一次次,一遍遍,一聲聲,直攪得他心神不甯。
“你想要她,對不對?”
“你想将她的衣一件件扒下來。”
“将她抱在懷裡,她那樣軟,那樣熱。”
“你想霸占她,擁有她,就像雄獸将雌獸拖進準備好的洞穴裡,是不是?”
“沒人比我更懂你的心,隻要你成為這天下共主,誰會不從你?!誰敢反抗你?!她也不例外。”
“來吧,聽我的話,你本就是嗜血的獸,緣何要做凡世的人呢?!”
朔月眸光不停閃爍,自身體向外蒸騰的黑氣亦是斷斷續續,金光和瑩白交替,體内三股力量互搏,都想要主宰這個身體,粗重喘息一聲接着一聲。
三火齊焚令他目眦盡裂,堪比當年淩遲之苦,五馬分屍亦不能及,僅剩一絲理智使他沒有被心中之火控制,抱着望月顫顫巍巍走向萬靈碑,越是靠近,身上的痛楚愈發緩解,擡頭時血流及面,眼鼻口鮮紅盡染,一如畫中惡鬼。
“你若聽話将身體完全交給我,便不必受此苦楚。”那幽魂愈發張狂,朔月弱一分,他便強一分,如今這狀況正順了他的意,不過就算沒有這意外該也堅持不了多久,東彌國頂上所飄的黑雲皆是毒氣所聚,黑煙皆是冤魂所化,就算什麼都不做最後也會令正常人迷失心智。
他望着崖上,欲要尋到一絲光亮,就像失了方向的飛鳥,不曉得所等的希望是近在咫尺,還是遙遙無期,一手扶着石碑,那片天空幾朵黑雲之間生了縫隙,他心中念着此時若是能有一束光射進來該有多好。
忽傳來一陣雜音,便見天上似有什麼東西飛過,而後一隻接着一隻,如白色小舟徜徉于天河之中,幾聲鳥鳴拉回朔月心智,果不其然,刀劍之聲清脆可聞,朔月擡眸向遠處望去,似有模糊人影正向他奔來,他實在太痛了,遂用手摳着胸口,似要剝皮碎肉才能一解此番痛楚。
“朔……月……别……别離開我!”望月猛地睜開眼,一把抱住眼前人。
朔月背後蛾眉閃着熒光忽然出現,兩隻手控制住望月的頭,弓背湊到她耳邊,“你竟屢次欲要殺我,還有什麼借口?!我要你一點點看着,你所擁有的、重視的,昔日美好的一切盡數毀滅在我手裡。”
神裔與妖族士兵已跨過東海上了東彌海岸,南邵帶兵之人竟是那傻子姜還?!“為何會這樣?”望月一時不知該悲還是該喜,遂見一渺小身影舉着九環大刀向她狂奔而來。
雲霓将此地環視一遭,已是亂作一團,可望月被朔月卡着脖頸,直愣愣站在石碑下一動不動,實在顯眼,“鳥妖!等我!”她大喝一聲,舉着滄水不管不顧向望月奔去。
“少白姐姐,我去給你買柰子!”
“少白姐姐,你不能死啊……”
“少白姐姐,厭厭把秘密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别人!”
“鳥妖,以後我們就是姐妹了……”
“鳥妖,這是我親自給你摘的棗子……好吧,我承認是歸巢摘的。”
望月瘋狂搖頭,大喊着:“不,不,别過來,别管我!”
一聲異響劃破天際,羽箭從望月頭頂飛過,她尚未緩過神來,面色突然變得煞白,目中光影應聲倒地,驚叫一聲:“雲霓!”
那隻箭直愣愣插進了雲霓的眼眶内,鮮血就勢噴湧出來,雲霓倒在地上,捂着左眼疼得渾身戰栗滿地打滾兒,發出一聲聲痛苦呻吟,幸而這箭插得不算深,并不緻命,不能哭,此時絕不能哭,哭了隻會更疼!她要守住肅辛!要守住父母兄長留下的一切,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想任性便能任性的狼崽子了,她不能脆弱,更不能退!
天上歸巢化人跳下山崖,欲上前扶起雲霓,卻被推開。
雲霓一雙手在地上胡亂劃拉,終于摸到了滄水,用刀支撐起身子,“啊!!!”随着一聲吼,手起刀落長箭被一砍兩半,僅留下一寸長短露在外邊兒,抹去遮擋視線的鮮血,她持着滄水瘋了般沖出去。
“他們都會死。”朔月貼着望月耳邊字字铿锵有力。
“你放開我!”望月怒斥,伸手再次召喚巽二兌一,飛來的卻不再是兩把匕首,弦未破開海面,斷開山石,以破軍之勢飛至她的面前,雲起答應她的事已經做到了,這是不是說明……
啪嗒一滴淚落在望月掌心,像是第一場春雨的起始,緊接着一滴接着一滴,直到數不清,她心中湧出許多想說的話,又望了望朔月,是道不盡的綿綿情誼,又若未熟青杏,苦中帶着酸澀。
“雲起是不是……”
“他死了。”朔月的語氣像是在嘲諷一隻被碾死的螞蟻。
怪不得,已許久沒見過雲起,這樣的大事他不會不來,那一魄是否回來了?
恍神間,望月以肘後擊,臨走前對他說:“朔月,我心裡隻有你,但我不能為一人,而殺千萬人,是我沒有遵守當初的諾言,是我對不住你,你若要恨,盡管恨!日後哪怕讓我用命嘗我也絕無二話!”
若非石碑攔住了他才未至于摔在地上,捂着胸口再擡頭時卻隻見望月的背影。
弦未由小變大,散着熒光在半空中飛來飛去,一圈下來,那些個身披黑袍冒着黑色煙塵的鬼怪士兵腦袋身體分了家。
傀儡般的鬼兵越來越多,神裔妖兵卻越來越少,這山崖下已盡是妖兵的屍體,他們踏在昔日袍澤的屍首之上,尚來不及悲傷,就同歸一處。
望月直起身,望着無盡血海仰天長歎,深覺現□□力已不如往常,竟感受不到真龍之力的存在,那句這就是命重回她的腦海,是要再死一次了嗎?
青絲被風吹散,她狠下心做出決定,騰空飛起渾身靈力似白色火焰,雙手合十用盡全力攏出一團光球,随着靈力吸取,面色變得慘白,就像一條濕抹布,擰盡了身體裡的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