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水天之間點綴起片片紅霞,明麗可人。城郊渡口處一老舊涼亭裡,紀和負手,凝神張望,竟是全然無欣賞這夕陽美景的心思。
十日前,紀和接到了殷傲然的來信,稱家中遭難,雙親與妻女皆被元蒙鞑子所害,自己擔信使未歸、小兒子梨亭被藏于床底,二人才免遭劫殺,如今家宅被燒,親人故去,隻得先投奔紀府,再想他法。
漢陽的金鞭紀家與武昌的長戟高門殷家,是在紀和的祖父輩時就結下的交情。紀家擅用鞭,功夫強,殷家擅買賣,家底厚。數十年前,紀和的祖父紀平英在一商家的比武招親大會上初展頭腳,被路過的朝廷小兵看到,便想将他納入也客豁勒。那時的元蒙朝廷已初顯腐敗之勢,強搶漢女、強加稅賦的現象比比皆是,民不聊生。紀平英不願媾和,卻又敵不過朝廷兵的人多勢衆,在招親大會上遭到了毒打,招親的商家也悄然離去,全然不再顧及自己女兒納婿之事。這時,是殷傲然的祖父殷運安掏出随身所有銀兩,才打發走了朝廷小兵,紀平英得以撿回一命。
“照裡程想,應是今日到沒錯。”紀和眉間躊躇,憂心不已:“不會又出什麼岔子吧?”紀和心道。他在這城郊必經之地,已站了三個時辰了。
忽而,正後方似是傳來了清澈的童聲,那童音靈動溫暖,一句句地高聲喊着“爹爹”,并伴着馬蹄的急踏聲。
紀和回身望去,竟是自己府上的家丁小五,小五身前的馬鞍上,坐着六歲的紀曉飏。
“曉飏?”紀和不解,将栗棕色衣袍向身後一撩,運起内力,飛身上前逼停了馬匹:“小五,你們怎麼會來這裡?”
小五閃了一閃,而後跳下了馬去:“老爺,老爺不好了,您走後不到兩個時辰,夫人便腹痛不止,郎中已瞧過,說是馬上要生了,讓您趕緊回去。”
“什麼?”紀和大驚:“不是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怎的會突然要生?”
“這……”小五垂首:“小的不知。”
紀和轉頭望望城郊天水相連處,神色凝重,複又回身:“既是來尋我,帶飏兒來做什麼?”
“爹,飏兒要吃糖瓜,娘說,你路過的集市有糖瓜。”馬背上的紀曉飏噘嘴道。
此時的紀和卻無心戲兒,一面擔心殷傲然路上會出什麼事,一面又擔心栗南霜生産不順。綜合考量半晌,紀和沉沉一歎:“先回去吧。”紀和心想,許是昨日大雨耽擱了腳程,待孩子平安降生之後,再出來等殷傲然便是。
紀和将紀曉飏抱下,放在了自己的馬背上,看着孩子飲了些水,再次回身張望,城郊官道處,仍無殷傲然的身影,隻得一夾馬腹,向着回城的方向奔去。
“飏兒,以後不準如此頑皮,小五出來尋爹,你跟出來多危險。”紀和說着,直了直馬背上的缰繩。
“爹,飏兒看娘疼的緊,想給娘帶糖瓜吃。”紀曉飏低頭道:“娘曾給飏兒講過,疼的時候,吃點糖瓜就好了,娘吃了糖瓜,弟弟就出來了。”
紀和看看紀曉飏疼惜栗南霜的模樣,心下當即軟了一大片,悄聲安慰道:“乖孩子,興許出來的,是個妹妹呢。”
看着自己爹溫和了神色,馬背上的紀曉飏嘿嘿一笑。
埋頭疾行了一陣,便到了漢陽西南市集口。因駕着馬匹,紀和刻意繞開了市集主中路段,選擇了漢水溝渠的城牆根走,雖有些繞行,卻比主中路段要暢行許多。
天色已逐漸晦暗,趕路疲累,夜風陣陣,紀和一行人的衣着下擺都随着馬匹的奔跑而擺動起來。
正埋頭向前,紀和似是感到袖間束口處有些不尋常的異動,因着急家中待産的妻子,卻也并未理會。忽而,身下馬兒猛然間揚頸嘶吼,高高地擡起了兩條前腿,瘋狂地甩動着脖子,激起陣陣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