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寒涼的空氣中,似乎隐隐有内力波動而來。
“前輩大駕光臨,夢枕有失遠迎。”
驟然間,屋門被一陣凜冽刀氣猛地推開。
蘇夢枕眸光沉沉,身披月色踏入屋來。
他早上才吐了好幾次血,今日面色本就比以往還要白些,方才那短短一句話裡,顯然夾帶了内力。
他的臉色并不曾有所變化,但蘇鏡音可不要太了解他,他向來特别能裝,在外人面前,大多都會裝得不像個重病之人。
蘇鏡音想也不想就跑了過去。
她眼瞳中的擔憂一覽無餘。
眸中星子黯淡,灑落點點愁緒。
蘇夢枕安撫一笑,拍了拍她緊握在他腕上的手。
他輕咳了幾聲,轉睫望向石觀音,鳳眸之中,仿若有寒火在隐躍。
“前輩今夜前來,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倒是沒有。”
石觀音已恢複了平常那般嬌媚模樣,素手拂青絲,嗓音甜蜜得能擠出水來,“我喜歡你這妹妹,不知蘇公子可否割愛?”
她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蘇夢枕。
這面帶病容的青年人,看起來委實不像一個江湖勢力的總瓢把子,反倒更像是個世家出身的溫雅公子。
呵,是挺人模人樣的。
難怪那些江湖中人,總稱他為蘇公子。
蘇公子依舊姿态溫雅,但語聲冷淡自持,有着年輕人掩藏不住的淩銳傲氣。
“前輩說笑了,你既說了音音是我妹妹,妹妹哪有拱手讓人的道理?”
“那真是可惜了啊……”
石觀音柔柔一笑,看似渾不在乎,眼角餘光處,入目的,盡是那小姑娘星眸中澆不滅的真心。
看來多年相伴情誼,不是一夕之間能夠剪斷的,隻要有蘇夢枕在的一天,她就一天難以将音音帶走。
但,倘若她在這裡直接殺掉蘇夢枕一了百了,恐怕還會使得音音恨上她,這便得不償失了……
啧,真麻煩。
石觀音橫行無忌那麼多年,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束手束腳的感覺了。
算了。
今夜的目的本隻是為了見她一面,如今還聽她叫了聲小姨,也算賺到了。
暫且就先放過蘇夢枕,待來日,再慢慢籌謀也不晚。
石觀音來得突然,走得更突然。
隻聽一陣風聲掠過,倏忽之間,便不見了她的蹤影。
她從始至終,就是這樣一個自我的人。
蘇鏡音一臉茫然,轉頭看向自家兄長,“她……就這麼走了?”
蘇夢枕此時的眸光深不見底,隻搖了下頭,并不言語,片刻後,直到再聽不見那道掠風之聲,他的脊背一下就彎了下來,嘶咳聲不絕于耳。
蘇鏡音手忙腳亂。
取帕,倒水,撫脊,拍背。
亂中卻有序。
蘇夢枕咳得撕心裂肺,卻還能分出心思關注于她。
她真的有在一點點長大。
想起獨孤一鶴所說的那些舊事,蘇夢枕掩下眸色,若是真如他所言,隻怕小姑娘的親生父親還在關外,而娘親或許早已不在了……
這些事,還是别讓她知道為好。
就讓她一直這樣,爛漫又純粹,除了練刀,沒有别的什麼煩惱。
在他有生之年,他會護着她。
在他去後年歲,他也會為她安排好一切,隔絕所有威脅。
天色漸晚。
海棠花未眠,人也未眠。
蘇鏡音躺在床上,眼巴巴看着他,欲言又止。
蘇夢枕坐在床邊,為她掖好被子,看見她那一臉‘我有事想說,你快問我’的表情,不由屈指敲了敲她的額頭,故意逗她道,“天色已晚,明日還要趕路,快睡罷。”
蘇鏡音捂着額頭:“……哦。”
一下就成了個可憐兮兮的小姑娘。
蘇夢枕失笑搖頭,“想說什麼?”
蔫了吧唧的小姑娘,隻一轉眼又綻開了爛漫花枝。
蘇夢枕看着她,滿心的潋滟微波,仿佛滿到快要溢了出來。
有時慶幸她好哄,有時,卻又擔心她太好哄。
“小、不是,是石觀音,她……”
蘇鏡音遲疑了下,抿了抿唇,擡眸看向他,目光有些忐忑,“……她後來,為什麼說哥哥不是哥哥?”
蘇夢枕為她捋順發絲的手頓了一瞬。
“别聽她的,哥哥永遠是你哥哥。”
他不動聲色的将一縷青絲為她别到耳後。
“你是信她,還是信哥哥?”
蘇鏡音本還有些猶疑,一聽這話當即翻開被子,小臉信誓旦旦,“我自然是信哥哥的。”
“那便安心睡吧。”
蘇夢枕重新為她掖好被子,輕聲安撫道,“等你睡了,我再走。”
蘇鏡音乖乖點頭。
她的手又牢牢攥住了他的小指。
昨日生氣時放開的手,今日又再度牽得緊緊的。
但小姑娘沒心沒肺,總是睡得很快。
在這凄涼寂靜的深秋寒夜,公子唇畔微浮的笑意,卻宛若收盡春光。
幽邃的眼眸深處,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柔軟情意。
她是極美的。
眉眼潋滟,卷睫如蝶,唇珠若血。
般般入畫。
月亮沉溺于暮色的海。
就借這夜色,再凄冷的紅袖刀,也會淪陷在映漾血色的珠光之上。
不由自主,鬼使神差。
那張般般入畫的容顔,近在咫尺之隔。
公子刹那間清醒過來。
豔麗如花蕊凋落前的眼神,轉瞬之間,燃盡春光。
寒涼如冰的指尖,隐隐發顫,蜷縮着紮入掌心,滲出絲絲殷紅。
蘇夢枕,你莫不是瘋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