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
卡卡西從來都不願意進醫院。
醫院總是人滿為患。如果他傷勢很輕隻需要随便消消毒包紮一下,就得和普通病人一樣排好久的隊;要是這次沒排隊,肯定證明他傷得太重需要特殊處理了。而這一次就證明了這件事。
卡卡西傷得很重,重到隊友們都認為不馬上把隊長大人送進醫院他就會留下什麼不可逆轉的後遺症。他的腿上挨了深可見骨的兩刀,肩膀一處貫穿傷,雙臂上也滿是密集的利器留下的傷痕。這位向來忠于職守從不會濫用職權的隊長大人本來是沒必要受此重傷的,然而任誰也不知道他最近到底是出了什麼毛病,或者說染上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特殊癖好,每次出任務總是會不要命一般沖在隊伍最前方,而且會選擇那最危險、最出乎意料的方式去結束任務(或者說作死)。還算好,目前為止這位隊長最糟糕的記錄也不過就是受傷而已,但是,誰知道哪天老天不開眼,重傷變成了傷重,那可就太得不償失了。
卡卡西自己倒是不拿這個當回事。事實上,最近他除了心中那不為人知的隐秘之事,對其他任何事都不怎麼關注,就連自己受了傷這事都不放在心上。但他不在乎不代表别人就會放任他的不良行為。于是,便有他的頂頭上司在他同伴的懇求之下對他進行善意的、如果不成就半強迫的勸導了。
畢竟“找家長”這種事天藏是不願意去做的,在與三代的會面之後,他還偷偷滴别扭了好久,生怕自己這種行為會令前輩以為他是個卑劣的告密者什麼的。他也許還沒有想到,這會他的前輩恐怕根本沒有心情去理會這些事。
照理說,重傷之後人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可是,剛剛醒來,還稱得上是氣血兩虧的卡卡西依然沒什麼睡意。他身上的傷口包紮得十分妥當,但麻醉劑的藥效早已經消退,卡卡西整個人都在被一種鈍鈍的痛切割着,從身體到内心都是。他的身體已經疲憊到了極點,腦子裡像是生鏽了一般運轉得十分緩慢。他呆呆地睜眼望着雪白天花闆上并沒亮起的吊燈,就算是腦袋深陷在枕頭裡,還是覺得有些頭暈。疼痛和眩暈在反複地折磨着他,然而卡卡西毫不在意。最近他出入醫院的次數的确比從前多了些,身上的傷每次都比上次重些。這也許是他想要達成的結果,又或者是冥冥中的某人想要他達成的結果。總之,不管怎麼說,卡卡西不排斥自己變成這樣。
更進一步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從前的卡卡西總是覺得自家那位長輩追尋叛逃同伴而去的行為十分不負責任——村子當然要比一個叛忍重要;就算他們之前是親密同伴又能怎樣;道不同不相為謀;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誰又規定隊友們就必須捆綁在一起了?退一步說,人家既然叛逃,就是選擇了另一條道路,你這一個外人,又和人家沒有血緣關系,憑什麼要幹涉人家的選擇啊?
然而現在,他倒有些羨慕自來也大人。
大蛇丸是明明白白地叛逃的,自來也大人也是明明白白地離開了村子。就算在衆人眼中這也和叛逃沒啥區别吧,但自來也大人肯定不在意。就算大蛇丸的行蹤再隐秘,卡卡西也總覺得自來也大人能夠心願達成,畢竟他前方有希望。再渺茫也是希望。
可是桢死了。
村子裡的調查結果、他自己的調查結果、桢身邊人提出的看法,每一條都在指向她的死亡。卡卡西不願相信。桢那樣熱愛這個村子這片土地,她怎麼會叛逃?然而她臨走之前的所作所為正是在給她的“離開”做着鋪墊。而且,不管她是被逼離開,還是她主觀上想要離開,最終的結果都是她死了——你想想,被蛇吃掉哪裡還有什麼活路?團藏大人的表現的确如山中井一所說的那樣,有些刻意,也許可以證明她大概是帶着任務走的。但誰聽說過上司要搭上一條手臂這種慘痛的代價就為了把卧底撒出去?這種事可能發生嗎?
他越想越難過。桢要是真的叛逃了,他大可以追尋她而去。現在她死了,他又當如何?像父親一樣自殺了事?不,卡卡西雖然自認不是個軟弱的人,卻由于童年的經曆總是對這種事心存芥蒂。所以,能夠轟轟烈烈地死在任務當中不也是個好選擇麼。
他不像自來也大人,他的前方沒有希望。
然後,他就聽到了門口傳來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平緩安詳,完全不像是他那些飛揚跳脫的隊友們能走得出來的。
卡卡西閉上眼睛,不想聽到來自于長輩兼上司的諄諄教誨。門鎖發出咔哒聲,有人邁步進入,關門,門鎖再次一響。這些聲音都極輕微,肯定喚不醒一個重傷未愈的人。于是卡卡西繼續閉眼裝睡,打心眼裡希望三代看到他這種狀态就不要再試圖對他進行說教,最好趕快離開,放任他一個人在這裡清靜清靜才好。
可事情的發展肯定不會如他所願。其實,最近發生的所有事貌似沒有一件是合他心意的。然而他無力阻止。
“藥劑的效力已經過了,你送醫及時,沒有過分失血。根據醫忍們的判斷,你早就應該醒了,卡卡西。”
大約是由于最近情緒不穩内心煩躁外加不願見人,卡卡西沒有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三代的話音甫一響起,卡卡西的眉心便微微一動。他心知三代一定看到了自己的反應,繼續裝睡下去似乎不是什麼好選擇。盡管三代沒再說下去,卡卡西依然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觑見了三代的目光,那目光還算慈和,可卡卡西實在不想與其接觸,他一言不發地轉開了頭,望向了窗外的樹枝和鳥窩。
“現在感覺怎麼樣?”三代聲音平靜地問道,仿佛完全沒有打算指責卡卡西。
卡卡西的眼睛眨了眨,幾秒鐘之後,他輕輕點了點頭。
“還好。”
卡卡西的喉嚨由于缺乏水分滋潤有些幹澀,聲音嘶啞低沉。但三代似乎并沒怎麼聽出來,他同樣點頭,态度還算輕快地說道:
“這樣就好。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卡卡西的傷勢不輕,但說到底都未傷到骨頭,不至于不能挪動。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微笑,心想三代無非是想要帶他去墓地或是慰靈碑或是其他一切類似的地方再想方設法軟硬兼施地對他進行勸慰。三代是他的上司,下發的命令他自然不能違抗,可像他這樣的一個罪人,一個背誓者,一個希望全無的人,難道還有什麼東西、什麼人值得他為之奮鬥嗎?
去就去吧,聽上一席廢話,三代應該也會對他徹底失望了吧。然後,自己會在下次、下下次死在任務中,他們水門班就可以這樣被終結了。
三代幫卡卡西下了地。站直身體的時候卡卡西依然感覺暈乎乎的,腿上的傷口痛得厲害,但他依然拖動着雙腿試圖跟上三代的腳步。他很感謝三代隻是放慢了速度,沒有直接伸手攙扶他。
兩個人就這樣慢吞吞地出了醫院,走上了熟悉的木葉街頭。三代穿着火影袍,卻沒戴鬥笠;卡卡西的知名度和影響力肯定不如三代,但他身上還裹着全套病号服,兩個人的組合引人注目。沒有人上前打擾他們,于是他們便順着這條路一直走了下去。
“我聽說了,你最近的情況,”這個時間街上的人并不多,偶爾有人路過也都會識趣地躲開他們老遠,所以,兩個人大可以這樣邊走邊談而不必擔心會被别人聽去什麼,“老實說,我不是不能理解。我記得我和你說過,失去愛人的痛苦,我也品嘗過。所以,卡卡西,我自覺應該是對你的悲傷感同身受的。”
卡卡西能說什麼呢?他沉默着,勉強挪動着略微發抖的雙腿,腳踩在平坦的馬路上,卻不覺得有多穩當。今天的陽光很足,光線刺眼,天氣也有些熱,實在不太适合病号出門放風。
真的能感同身受嗎?卡卡西心裡的諷刺感越來越強。他亦步亦趨地跟着三代,眼簾微微下垂望着地面。三代的确體會過失去愛人的痛苦,可卡卡西清晰地記得他那時的舉動——琵琶湖大人去世不過半個多月,三代便能面帶微笑地從團藏手中奪過了村子的指揮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