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1.
“這是……做什麼?”
桢詫異地問道。在她面前那做工考究的桌子上,擺放着幾個精雕細琢的酒瓶,當然,周到的主家還沒忘記準備兩個杯子。那杯子同樣晶瑩剔透,一看上去便知絕非凡品。
所以,她這會是在那一片虛無缥缈的世界當中——她的紫色卷軸裡。
在外面的世界當中,她沒有時間消化自己的負面情緒。在親眼目睹了幾人的死亡之後,她還有很多事需要做——把雙胞胎移交給結界之外怡然自得等待着的大蛇丸大人,把屍體封印好置入專門的房間内保存,把植入咒印期間衆人的所有症狀詳細記錄在案留待将來使用(這是她在醫院裡養成的習慣,不得不說,大蛇丸大人看到這一幕之後還是十分滿意的,甚至是出乎意料的滿意)……忙完了這一切,已經快午夜了。當然了,那植入儀式完成時也已經過了晚飯時間,但桢一點都不覺得餓,對基地内的後勤團隊提供的晚飯也就毫無興趣。
這一整天,她什麼也沒有吃,身體未得到絲毫能量補充,她便覺得有些眩暈。她躺在床上,享受着這點眩暈,卻一絲睡意都沒有。
咒印植入成功了,她不應該覺得挫敗的。
大蛇丸之前已經成功過很多次了。雪見、紅豆,她們都是咒印的持有者。她雖然見證了雙胞胎的誕生,卻不能表明她本人從中取得了什麼進步。
咒印成功了一個,就代表着有另外四、五、六……十個人失去了生命。十分之一的概率嗎?不,那僅僅是理論上的。桢相信,這隻是一個平均數而已,在她未接觸到的那些實驗當中,必定出現過成功率在二十分之一,甚至三十分之一的記錄。
那麼,她是在可憐那些無辜的人嗎?
實際上,他們并不無辜。甚至可以說,他們是自願的。
外面的世界太過悲慘,那小女孩甯可賭上自己的命,也不願離開這裡。那個壯漢也許是混幫派混得累了想要卸甲歸田,這才在遇到她的時候便想尋找一位有智慧有善良卻又不傻白甜的“好女人”一同歸隐,或者是在得到了咒印之後,能夠掌握自己命運了之後再做打算。其他那些同時死去的人應該也都是抱着這樣那樣的想法……他們各有目的,目的的終極便是争取獲得那來之不易的咒印……然而他們都失敗了。失敗者必将付出代價,也就是他們的生命。
他們都是自願的。
但這種“自願”,是真的“自願”嗎?
人在饑渴難忍的情況下,就算是見血封喉的鸩酒也會一飲而盡。而那危險的咒印對他們來說,便是那看似人畜無害實際上危機四伏的“鸩酒”吧。
她想暫時逃開這一切,讓自己緊繃的神經略微放松一些……去哪裡呢?除了這片隐匿在深山中的基地,她還有什麼地方可去呢?
這片地方,一直就在她的身邊啊……
再次進入卷軸世界,這裡與上一次并沒有發生什麼劇烈的變化。無非是天空被人為地分割成了幾大塊,而天空之下的場景又被性格各異的洞察之眼們裝扮得十分有個人風格罷了。桢腳步很快地走在一片夏日陽光和寒冬無聲落地的雪花當中,感受着軀體一會被太陽烤得滾燙一會又接觸到雪花的冰涼。她沒有試探性地在街頭等待那幾位洞察之眼出門來個不期而遇,而是直接來到了那座圖書館前。是的,這裡是唯一一處風格沒有變化的場所,屬于那個老靈魂,淺田勝平的靈魂的家。
她敲了門,在淺田勝平淡然的目光下進了屋。就好像多年過去,他早已經預料到她的再次出現一般。他讓她落座在圖書館内兩個人坐對面彼此趴在桌子上都碰不到手的大桌子邊,并在她面前擺了一溜一看就是用來待客的瓶子——好吧,酒瓶子。
“這是做什麼?”
盡管心情煩躁,桢還是好奇地拿起一個墨綠色的玻璃酒瓶。她搖了搖瓶子,聽到了瓶内酒液翻騰的響聲。她本人是個從未碰過酒精飲料的女孩子,但淺田勝平不同,以他的資曆,能在這種時候變化出來的酒水必定不是凡品。
“隻是覺得,你這會應該會需要一些。”淺田勝平咕哝道。
她沒有回應這句話。同為洞察之眼,她所經曆的一切在這裡都不是秘密。她不知道這位老前輩有沒有經曆過類似的往事,但她相信他能理解。不然的話,他的這種行為就不能解釋了。
淺田勝平開了酒瓶,“噗啦噗啦”地把酒水倒進一個透明玻璃杯裡遞給她。
“喝吧,靈魂的佳釀。”
“這能喝出味來嗎?”桢問道,又把酒杯放在鼻子底下聞聞,還真有那麼一股熟悉的酒精味道,“這裡應該隻是靈魂的所在吧,怎麼會有實體的酒呢?”
淺田勝平聳了聳肩。
“沒事,你知道自己喝的是酒就可以。這種東西不過就是烘托氣氛、調節心情用的,不見得一定要喝到暈倒。”
饒是心裡依然覺得沉甸甸的,桢還是笑了笑。她像模像樣地把杯子舉在嘴邊抿了一口。苦,澀,辣,這濃烈的酒液入口就是這樣,但當她把一大口酒咽進肚子裡,卻絲毫沒有那種熱流入腹的感覺。
假的,這裡除了那六七個靈魂,剩下的一切,包括她手中的美酒,她坐的椅子,她面前的桌子,全都是可以任意擦除更改的消耗品。
“看來,我們分開的這段時間内,你的變化不小啊。”淺田勝平看了看她,臉上挂了一絲了然的微笑。
桢點了點頭,無聲地承認了這一切。洞察之眼之間沒有秘密,就算是她刻意隐瞞也是無濟于事。
“我……換了個老闆,換了個環境。”桢簡短地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近況。事實當然不止如此。她被人逼着叛逃,又在這位新領導的引導下不情不願地消耗着人命……從前的她不過是旁觀者,而現在,她已經牽涉其中太深了。也許,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接下那種需要自己親自動手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