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做不做呢?一開始她是不樂意的,但很快,她會想到眼看着人死去和親手送走他們似乎區别也不大,然後就……
人不就是這麼一點一點堕落下去的嘛。
淺田勝平端起酒杯來,優雅地呷了一口。
“你在害怕什麼,不然的話你根本就不會來。看你的狀态也根本不是在躲避……不,你是在躲避,但不是躲避那種馬上會傷害到你的危險事物,而是躲避某種讓你不舒服的環境。想聊聊嗎?”
是的。她想要從除了大蛇丸和基地當中其他那些與她根本說不上兩句話的人身邊逃開,找一個願意聽她說話的人釋放一下。
“我在幫人做人體實驗,過程很難,而且損耗很大,絕大部分人都死了。實驗成功了一次……但是,我知道他想要的不止這麼一點,我以後肯定還會繼續這樣做下去。一直到我自己死掉,或者,他幫助我完成我的目标,幫我報了仇什麼的……”
“你隻是在想,你自己是報仇無望,但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需要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些,對吧?”
“不是……額……”
她付出了什麼代價呢?大蛇丸偶爾還是會抽她的一點點血,她在想着,就當自己得了糖尿病,失血了就算是偶爾測血糖了。這根本不算是代價。可她在用自己曾經的護士經曆幫助大蛇丸,她在引導着另外那一大群走投無路的人們一個一個地走上“獲得咒印”的不歸路,她每天每夜都在受着自己良心的譴責……這其實也是她正在付出的代價吧。
可是,這種代價,與那些人寶貴的生命相比,又能算得了什麼?就算他們都是自願的,可她,或者是大蛇丸,真的就有權利收取他們自願付出的生命了?
桢改口道:
“……是。雖然他們每個人都說自己是自願的,但我……”
“放棄吧。”桢猛然瞪大了眼睛。她看着淺田勝平隔着桌子向她舉起了酒杯,示意她和他一起幹一杯。桢沒動,而是“哈?”了一聲。
淺田勝平笑眯眯地道:“你原來的日子過得不是還不錯麼,你有朋友,有愛人,何必為了一點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實現的什麼目标放棄自己的好生活?為此你還得承受這種眼睜睜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心理壓力,犯不上。”
放棄?放棄現有的一切回到木葉去?從此以後,她不再是什麼可恥的叛忍,她依然是那個“根”,以她的能力,團藏大人依然會看重她培養她。她可以不用再去承受這種壓力,不用看着那麼多的人命如同被丢進了絞肉機一般被摧毀掉。這樣……不好嗎?
她狼狽地使勁灌了一口淡而無味的美酒,躲避開淺田勝平那懾人的目光——其實躲開了又有什麼用?在這裡,她無所遁形。
真的要放棄嗎?從前她的确開解過自己,那些人與她素昧平生,可以說是毫無關系。就算是他們真的死了而她也現場見證了他們的死亡,那又如何?他們都清楚裡面的利害關系,都知道成功率不高代表着很可能丢了命,可他們還是執意如此,這……能怪她嗎?
不能。但是,那種沉甸甸的感覺依然壓在她的心頭,無論怎樣也無法抹去。
“算了吧,不可能的事。已經走過來了卻還想回頭,到了哪也是會被人唾棄到死的。”她搖了搖頭,把自己剛才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徹底打碎,“我啊,和我送走的那些人也沒什麼區别。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就總要堅持下去。”
事情明擺着,她不可能在這條任務線剛剛完成了幾分之幾的情況下貿然因為“壓力太大”這種不知所謂的原因跑回村裡去。如果她真敢這麼幹,不說暴怒的團藏大人,就算是三代大人肯定也會對卡卡西看人的眼光充滿質疑。并且,不管她到底做到了哪一步,她回到了村子之後也不會再收到任何友善的目光。你想想,一個曾經的叛忍能讓人喜歡到哪去?就算是她“浪子回頭”、“幡然醒悟”什麼的,可背叛總歸是背叛,就算是她把自己當初那段被迫背叛的往事公開了,又能有幾個人相信?
“你隻是覺得,現在的處境很尴尬,報仇沒希望,又早早把忍村的關系斷了,還需要每天面對着無辜者的死亡,和挑戰倫理的醫療實驗……”
淺田勝平每說一句,桢就點個頭。到了最後,兩個人齊齊地笑出了聲來。桢笑盈盈地擡起頭來,示意眼前這位不知年歲幾何的前輩将自己的酒杯斟滿。兩個人同時舉杯,幹得涓滴不剩。
“……可是,你付出的已經太多太多,不繼續走下去的話,就是在證明你當初的選擇全都是笑話。”
這一次,桢沒有點頭或是搖頭,而是大聲說了一個“是。”此時此刻,她心中的那片天空不再陰雲密布,而是晴朗了很多。這種經曆,隻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桢一邊暗笑,一邊感覺心裡的重擔似乎減輕了些。能把心中的負擔傾訴……不,是被人看透,不管怎樣也是一件十分幸運的事。而更加幸運的是,她完全不用擔心有洩露機密的危險。
“快走吧,在這裡時間久了,你的身體會支持不住的。”淺田勝平道。
她進來的時間不長,肯定不至于像上次那樣讓身體冷冰冰地躺上兩三天。但人家的規勸也是對的。桢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又整理了一下衣服。
“淺田前輩,這次多謝你,”她用理智的聲音說道,“以後我不會再這樣進來打擾你了。”
傾訴得太多,也就證明她在依賴着那個傾聽者。可是,像她這種情況,能依賴的恐怕隻有自己吧。軟弱什麼的,是現在的桢最不需要的。
那位善解人意的前輩一揮手,把面前的酒瓶啊、杯子啊一掃而空。他喃喃道:
“說得對,在圖書館裡喝酒簡直就是罪過。”
這大概就是屬于同類的心意相通吧。桢轉身離開了這片隻來過兩次的空間,并沒有驚動空間中的其他任何人。她想自己以後應該盡力減少這種無謂的傷春悲秋和多愁善感。她沒有殘害過任何人的生命,他們應該也沒有理由把自己的死亡歸咎于她的見死不救。就算是他們當真這麼做了……那就這樣吧,反正,她的生命也很短暫,将來總歸會有還債的那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