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斯故不知道嚴競和那家人的關系究竟有多好,想了想,身處動蕩不安的大環境,他們彼此沒有站在對立面,僅是以最為平常的房東和房客的關系相處,甚至比普通房客關系更好一些。對于孤身在外的嚴競而言,那大概是極其溫暖的時光了。
而他珍藏的溫暖,因為他的好心陰差陽錯地變得滿目瘡痍。往日共同歡笑的人們,除他以外再無未來。
孟斯故記得,在嚴競的講述中,房東一家帶着一隻狗和三隻貓一起搬離,沒有人或動物死在戰争裡。
謊言那般美好,怕是矛盾與愧疚無限纏繞,困得嚴競幾乎要窒息,高度的心理防禦機制才衍生出了與他截然不同的第二人格。
K.E溫柔平和,善解人意,脾性不似嚴競冷厲,但在選擇與孟斯故交往以及決定在嚴競身體去留的問題上,實則比嚴競更加堅定。他強勢得不打算與任何人做商讨,包括孟斯故,包括身體的主人。
嚴競痛恨K.E,自然要恨,恨K.E在關鍵時刻選擇替他掩過痛苦,緻使他成了逃避現實的懦夫。
但嚴競更恨自己。
歸國數月他始終無法原諒K.E,說到底是無法放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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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千帆沒有多問孟斯故是想通了什麼,提及嚴競因為多重人格遭受的難處,他這個做朋友的也沒有好受到哪去。
宋千帆說:“其實K.E出現的時候,總部不是完全沒察覺。特别是後期臨近回國,越來越多的蛛絲馬迹顯露出來。也是這樣,有的人才對嚴競信任不來,誰知道那個人格在他身體裡有沒有做出過跟立場不同的事情。”
說着,他擡眼看孟斯故,“畢竟第二人格隻在N獨立國出現過,跟主人格相比,變化了太多。”
字迹變了,行事風格變了,性取向也變了。
至此,孟斯故總算明白了他們最真實的顧慮,他毫不猶豫地說:“K.E不會做那種事情。他沒有背叛過聯邦,我全程見證了,我可以替他擔保。”
“你我的保證沒有用,你應該知道,戰場從來不是講一句‘我替他擔保’就能無條件信任的地方。現實是殘酷的,一切都要講實際。”宋千帆無奈地笑笑,“再者說,你憑什麼以為他們能相信你?”
聽到這話,孟斯故手心發涼,陡然想起某些此前忽略的細節。
嚴競回國以後,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追求嚴競,但沒有一個人真真正正阻止過。長官喊他接受勸誡也隻是口頭行動而已,他後續沒有遵守,仍舊住在嚴競隔壁,也根本沒有遭受過懲罰。
他怎麼就忘了去琢磨一下為什麼總部能縱容一位軍校學生持續性“騷擾”中校……
宋千帆的話還在不斷敲打着孟斯故的心弦:“你喜歡K.E就把他和嚴競混淆,我不知道你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反正在有些人看來,孟斯故,你确實是一個簡單好用的檢驗工具。”
在聯邦,檢驗結果符合所有人的期盼,嚴競沒對孟斯故産生K.E才有的同等感覺。
在邊界地區,無論嚴競所作所為的真實原因是什麼,檢驗結果似乎已經出現了。
孟斯故的聲音終于有些穩定不住地發顫,他咬牙切齒,用隻有他們倆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這不公平。用我跟他的感情做檢驗,這把我當成了什麼,把嚴競當成了什麼。嚴競絕對合格,他也從來沒有做過越界的事情!”
宋千帆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相信嚴競,也相信道理孟斯故都懂,不過是一時間難以接受罷了。
直至走出邊鋒餐館,宋千帆都以為這個話題已經過去了。然而還未見到研究所大門,孟斯故忽然停下腳步,問他:“嚴競……嚴競那時候為什麼不說?我看得出他讨厭我,如果你們告訴我,我會更早放棄,不拖他後腿。”
這倒是出乎宋千帆的意料。
事實上,他完全沒考慮過這個。那時候普遍觀點是孟斯故執着得要命,他也如此,并不覺得他們說什麼能讓孟斯故主動退離嚴競。
嚴競呢,他又為什麼隻一個勁兒否認自己是K.E,其他則從來都不說?
嚴競煩極了孟斯故,但凡親自把這些情況直白擺出來,告訴孟斯故有人懷疑K.E的真實立場,吓唬他再來纏着自己不放,猜測便會成為實證,以孟斯故對嚴競體内人格的癡情,或許還真可能早早放棄了。
首先排除情愛與舍得,思來想去,宋千帆最後隻能想到一個不太成邏輯的答案:“他刀子嘴豆腐心,估計是不忍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