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單粱迷離睜開雙眼已經是兩小時後,因昏迷延遲的疼痛在霎那間侵襲大腦中樞,無法承受地輾轉嗷嚎,醫生忙按住他,“不能動先生,能聽到說話嗎?”
“他聽不懂英語。”戴珩津拍拍醫生,換他上前扶住痛苦掙紮的單粱,“沒事了,已經給你打陣痛針,很快就不疼了。”
單粱疼得哆嗦,“真……真的……打了嗎?”
“嗯。”戴珩津拍着他肩膀安撫着,但其實沒打,船上沒有。
沒過一會兒,“安慰劑”初見成效,單粱的身體熟悉了痛感,他本人誤以為是陣痛針的效果,顯得有些精神了,這才想起摔倒的經過,激動地抓着戴珩津的手,“是昨晚跟我一起逛街那個男的!他推了我!他他,他就是進屋偷戒指的賊!”
“你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嗎?”
“記得!”
戴珩津向醫生轉達信息,醫生趕緊把保留的掃描屏轉向單粱,“是他嗎?”
看其他地方還好,但一接觸熒幕的光亮,視線就變得忽明忽暗,時清時虛,他想大概是摔下來的後遺症,“有點……看不清。”
“看不清嗎?”戴珩津拿手機拍了一張遞給單粱,“這次呢?”
近距離看屏幕,眼前一陣暈眩,确認之後匆忙閃避,“是!就是他!”激動地想要坐起來,才發現自己的左腿和右臂都裹上了笨重的石膏,“斷了?!”
“不要亂動。”
“我”單粱氣急剛要控訴,船艙緊急廣播再次響起(英文),“行船即将遭遇強風暴,請所有乘客返回自己房間,不要在甲闆及船艙内外逗留,重複一遍,請所有乘客盡快返回自己房間,不要在甲闆及船艙内外逗留,以免發生危險。”
“說啥呢?”單粱腦袋空空一句都聽不懂。
戴珩津沒理他,而是問醫生有沒有輪椅,距離較遠他沒辦法自己帶單粱回房間,醫生回他有但都被其他客人借走了。
隻好請船保幫忙,輪流抱單粱回去。
換做平時,單粱早美滋滋樂開花,可惜他現在不但渾身像散架重裝似得疼,頭還很暈,船保和戴珩津幾十米便要交替一次,這一颠一翻,鬧得胃酸上湧,好幾次險些把消化一半的晚飯吐出來。
“老……闆啊,”單粱艱難地哀怨,“我……很重?”
“你不重,但我讨厭累。”
“……您也不喜歡髒吧?再颠下去……”單粱青着臉,吞咽數下艱難繼續,“我要……吐了。”
“忍着,敢吐我身上把你扔下去喂鲨魚。”
“!”還是人嗎你!希特勒都沒你刁鑽!單粱閉眼放棄交談,專心緻志忍耐身體的各項不适。
終于熬到回房,船保把他平穩放到床上坐好後匆忙離開,戴珩津撤掉領帶卸下袖扣,解開襯衣前兩枚扣子松弛精神,單粱幽怨地看他隻顧自己忙活,“親愛的,你倒是也幫我擦擦弄弄……換個睡衣也行啊。”
戴珩津瞥他一眼,“腿都打石膏了,褲子還能脫下來?”
“能,”單粱也超愛幹淨,不換睡衣就坐在床上渾身難受,“洗手台下面抽屜裡不有剪子嗎?把褲子剪開不就行了。”
“行,等着。”
戴珩津轉身去洗手間找剪子,單粱背對着陽台乖乖坐在床邊等,“咔”身後發出輕微聲響,他無意回頭瞥,被赫然出現在身後的身影吓得魂飛魄散瞳孔圓瞪,“啊啊啊啊!!!老闆!!!快出來啊啊啊啊啊!”
衣衫淩亂的張韋林狼狽地舉着匕首撲向尖叫的單粱,眼看就要命中,戴珩津沖出來也隻能眼睜睜看着,來不及上前阻攔,但就在此時,船劇烈晃震傾斜後又向另一方傾晃,房内的燈也不明原因熄滅,當三人各自從突發情況中清醒冷靜過來時,聽到從外陽台傳來呼嘯狂作的海浪與風的轟鳴,都不約而同認定,現在是處理掉對方的最佳時機。
說時遲那時快,張韋林率先爬起反手持刃,借從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直奔戴珩津而來,戴珩津受過專門訓練,知曉如何身處逆境反攻,可單粱不知道,他隻會嗷嗷亂叫,“啊!!這大傻缺有刀!!啊啊啊!媽耶!他瘋啦!啊老闆小心呐!這瘋狗吃錯藥啦!踢他小弟弟!讓他斷子絕孫!踢啊!”
“閉嘴!”
“閉嘴!”
糾纏一團的兩人異口同聲憤怒吼道。
單粱可顧不得這些,現在可是你死我活生死存亡之秋,以自己平日對戴珩津的了解,他幾乎認定戴老闆嬌氣無力打不過張韋林,身為戴總身兼數職的高薪貧窮員工,若想升職再加薪,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無視自己糟糕的身體狀況,混忘離開醫務室時醫生們反反複複聽不懂的叮囑,英勇起身,飛撲上前,起猛了,頭昏,反胃,扭打不分你我的兩人紛紛躲避這個不速之客,隻聽“嘔——”,經過胃酸浸泡過的紅酒配蜂蜜檸檬水摻牛排加意大利羅勒葉肉醬面泡哈根達斯香草冰淇淋的大灘混合物散發出刺鼻的氣味直沖兩人鼻腔。
“fuck!”張韋林氣急敗壞,“Drop dead!Shit!!”
單粱沒空回罵,因為還在彎腰為嘔吐收尾。
張韋林見戴珩津也嫌惡地躲遠兩步,便想先解決這個小麻煩,誰知剛邁出兩步,“哧溜~”被完美隐藏在黑暗裡的那攤刺鼻混合物滑倒,近距離接觸說不出的惡心與刺鼻,他也忍不住大聲叫喊着想要逃離,卻腳底打滑怎麼也站不起來,單粱見他突然擺出各種高難度街舞,“快老闆!趁他掰頭,讓他skr!”
他在說什麼鬼東西?戴珩津似懂非懂,抽出自己的褲帶便要上前束縛張韋林,單粱又覺得戴珩津無法獨自完成,非要上前摻和,情理之中的沒站穩,吭哧跪倒,沒打石膏那隻手為了平穩住自己,意料之外地把張韋林的臉硬生生按壓進粘稠腥氣的嘔吐物裡。
戴珩津呲牙咧嘴嫌棄地不忍直視,單粱也惡心地反胃,發現張韋林沒了動靜。
“好像……暈過去了?”
“熏的。”戴珩津躲遠。
“撞頭磕的,不是熏的。”單粱死不承認自己的惡心。
“熏的。”
“磕的。”
“……把他捆好拖陽台去。”戴珩津無語轉移話題囑咐着,“他沒像今天這麼倒黴的時候還是挺危險的。”
單粱站着不動,始作俑者自然也嫌惡心,“親愛的,人家受傷了~還頭暈,想吐~”
戴珩津看他活蹦亂跳那勁頭就礙眼,手和腿都骨折了還能折騰這麼多花樣,不值得同情,“我數三聲,你要是不做,扣你獎金。”
“來了來了這不就來了,”單粱單腿蹦着靠近,艱難蹲下一邊屏住呼吸一邊動手,換氣的嘴還不閑着,“唉呀~玩歸玩鬧歸鬧,别拿獎金開玩笑。”
綁着綁着,他意識到一個問題,“诶?咱們……情侶關系你跟我提獎金?”
“風浪這麼大,停電監視器無線波信号會被幹擾。”
“哦……”單粱轉轉眼仁兒,,“那來電了還會恢複?”
“你好奇這個做什麼?”戴珩津怼他,“好好綁,認真點。别總惦記用不着的。”
“我還能幹什麼,”單粱綁好又使勁勒幾下,撒氣地扇了張韋林一巴掌,粘了一手惡心地在張韋林衣服上蹭,越蹭越惡心,吭哧站起來準備去洗手,不怕死的挑釁,“怎麼,你怕我啊?還是你在暗示我應該做點什麼?”
“很好,獎金扣一半。”
“诶别别别,這不開玩笑呢嗎?你看你,這麼大老闆,還摳搜我這點兒血汗錢。”
戴珩津瞥他一眼,見他站不穩來回晃,“先坐好别動,等我弄好他幫你洗。”
“洗澡嗎?我感覺身上臭死了,幫我洗澡吧老闆,我保證乖乖地不動手動腳。”
戴珩津嘴上不說但心裡明鏡,沒成想他這性别這外形活到這年紀,還需提防餓狼撲食守身如玉,當真心累。不然回去把單粱開了,換回邢哲,雖說文質彬彬的邢哲遇到這種場面也幫不上忙,但也比單粱越幫越忙強,不光要防着敵人,還得防着他。
無奈拖着張韋林穿過内陽台向外陽台走,開第二道門,風雨呼嘯撲面,咬牙抿嘴眯起睜不開的眼,繼續拖,可單粱剛才那一巴掌,不巧弄醒了張韋林,他随後假裝昏迷等待動手時機,眼下便是,悄悄掙脫束縛,趁戴珩津松懈,一舉反撲,将人撞靠圍欄,使出渾身力氣拉拽尚未作出反應的戴珩津襯衣将其托起,想要把人扔進波濤洶湧的海裡。
戴珩津被勒着呼吸困難,雙腿盤扣張韋林肩脖,雙手扒着欄杆不讓自己掉下去,雙方力道僵持,張韋林氣急敗壞,更用力地甩擺、重撞,被撞得頭暈目眩的戴珩津體力不支,禁锢力道松乏,張韋林大喜,正要把他推下去,脖子突然被人從後緊緊勒住,向後一拖,扭打的兩人紛紛摔回陽台,單粱氣得跨壓張韋林迎面一頓痛拳,“你敢殺我老闆?嗯?你是活膩了嗎?我老闆死了我工資誰掏?你給我嘛?嗯?你個傻B敢害我沒錢拿,看我不揍死你!大傻B!你以為我這些天是怎麼當牛做馬熬過來的!還敢偷我戒指!你TM知道那多值錢嗎!你要怎麼賠我啊!去死吧傻B去死吧!”
戴珩津懵然起來後,乖巧可憐無助蹲在旁邊角落呆愣愣看單粱振振有詞地暴揍張韋林,默默幹咽幾下抹掉臉上的雨水,這人,手腿斷了還這麼厲害?很難把眼前殘暴的惡煞與平日圍着他讨好乖巧但氣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不過,張韋林也不是吃素的,頭部挨這麼多下重擊依然有殘力推翻單粱,暴跳如雷,把身形單薄的單粱往欄杆下面随時準備吞魂果腹的深海巨浪口中推送,戴珩津上前阻止,三人你争我往,相互推搡拉扯,好幾次都險些同歸于盡,場面直叫人捏汗。忽然,一股大浪毫無預警拍向船身,迫使船體再度傾斜,隻在一瞬的空隙,張韋林腳下未穩,被單粱逮着機會一把推了下去。沒空看張韋林下落入墜的絕望與惡狠,因為單粱也險些被甩下去,被戴珩津牢牢抓住,帶回内陽台,心有餘悸靠牆大口換氣,戴珩津沒像他喘得那樣厲害,側頭低眸看着單粱,被雨水打濕貼臉微翹的短發,緊貼皮膚的衣褲,姣好的身形猶抱琵琶半遮面,衍生一道值得欣賞的淩亂美,這份突兀出現的心思很怪,戴珩津擡手向後撥弄擋視線的碎發,抓了抓掩飾自我尴尬,“傷沒事吧?”
“沒……沒事。”簡單的回複,聲音卻難掩顫抖。
吓住了?也是,普通人哪兒經曆過這些,何況還動手消了一條命,“不要想太多,他死有餘辜。你不這麼做,掉進海裡的就會是我們。不用怕獲罪,沒人敢明面公開他做的事,更不會有人出面公道他的死。”
單粱扭頭看他,眨巴眨巴眼睛,“老闆,我冷。”
“……”他不是害怕?他怎麼能不怕?
就在戴珩津疑惑時,單粱哀歎,“唉,好後悔。”
聽到這失落的語氣,戴珩津确信單粱害怕,說冷不過是死鴨子嘴硬,開解道,“不用後悔,他罪有應得,就算他今天能活,下船後也活不了。”
單粱再看看他,撇撇嘴,“推他下去之前應該把他的船卡留下,能買不少好東西呢。”
“……”他突然下決心,以後絕不能死在單粱眼前,以免命财兩空。
單粱扶牆站起來,輕松道,“來吧老闆,幫我洗澡,剛才說好的。”
不是,他有病吧?怎麼一點受創傷的痕迹都沒有??感覺自己方才的開解就像場笑話,心裡無比憋屈。
「北京順義某别墅區」
下飛機便急匆匆趕回家,戴秋铖的原則是當天能挨完的罵堅決不能留到第二天影響好心情。
臨近午夜十二點,他爸不睡坐在沙發上瞪眼等,媽媽擔心兒子也沒睡,他們不睡家裡的兩個保姆更不敢睡,所有人就這麼熬着。
“你們先去休息吧,沒事的。”戴秋铖媽媽李瀾收到戴秋铖發來的消息後勸保姆們去休息,免得一會兒父子倆吵起來讓外人看笑話。
“他到哪兒了?”戴德遠闆臉不悅。
“快了,剛才說還有幾分鐘就到。”
“哼!”戴德遠氣沉于胸,蓄力爆發ing。
沒過五分鐘,門廳處便傳來些聲響,李瀾小跑着去接,拐過屏牆剛要說話,沒戴老花鏡的她被門口堆壘大箱小包中間四個高矮不一的青年吓退一步,“你們……”
“媽?”戴秋铖探出頭,換了鞋催促其他人加速,自己先過來,“你怎麼還沒睡?又失眠了?”
“沒有……”李瀾眉心微蹙瞥眼一牆之隔的另一尊大佛,壓低聲音偷偷給小兒子通風報信,“你爸在客廳等着訓你呢,晚飯的時候接了通電話,說你跟當地的混混發生矛盾,車被砸了,還受傷了?”
“啊……小傷,沒事。”戴秋铖拉下高領毛衣給李瀾看,“玻璃碎了劃到了而已,消過毒了。”
“玻璃劃的啊?”她看到戴秋铖手上也貼着一塊,心疼地握過來輕輕摸了摸,“不是他們打你了吧?”
“沒有,放心,對了媽,給你介紹我新認識的朋友。”他迫不及待想看媽媽見到姬塵音後的神色,回頭向已經換好鞋但還在原地局促不安的姬塵音招手,“來,過來。”
李瀾側頭看過去,一個模糊的身影從遠及近,輪廓變得清晰,“呀,這孩子真尊!叫什麼呀?多大啦?跟我家寶貝怎麼認識的?”
遠處換完鞋擺放行李的傅一宇和秦司霁兩人聽到李瀾喚戴秋铖的那聲“寶貝”,不約而同地笑噴,原地扭擰成蛆。
姬塵音本來就笑點低,短短兩秒内把這輩子所有悲傷的事都在腦中過了一遍才得以控制沒笑出來,禮貌地微鞠一躬,“阿姨您好,我叫姬塵音,我們是隔好幾屆的校友,認識……是……”
“我哥公司海選的時候認識的,他跳舞很棒。”戴秋铖插話幫他解圍。
“哦,學跳舞的啊?難怪這麼瘦。”傅一宇和秦司霁也慢慢走過來,李瀾看到傅一宇如見救星,“诶呀小傅也來了?快,你叔叔可喜歡你了,快進去打個招呼。”
“诶,是,那我先去。”傅一宇表面笑嘻嘻,心裡哐哐鑿牆:你們家的事為啥總推我出面!我是擋風玻璃嗎?
秦司霁不放心,拉拉傅一宇衣角,“你能行嗎?”
“你幫着點兒。”
倆人戰戰兢兢拐進客廳,戴德遠聽到動靜炸眉立目剛要爆發,見到是傅一宇,愣住,随後堪比川劇變臉似得伸手過來,力道十足地拍拍傅一宇雙臂雙肩,“快半年沒見了,又壯實了啊!”
“嘿嘿叔叔,這麼晚還過來打擾您休息,最近身體還好吧?腿還疼嗎?”
“我挺好!”老軍人退伍不褪色,不但氣場雄厚,說話也铿锵有力,震得傅一宇他倆耳朵疼,“來!快坐!喝點熱茶!诶?這茶喝完了,”仰頭要喊保姆,秦司霁特有眼力見兒地脫外套撸帽衫袖子操持起茶道,“叔叔我來,我來,你們聊。”
他們入座,“這小夥子是?”
“我們宿舍老大,服裝設計師。”
“哦……挺好,”戴德遠不懂這些玩意兒,遲疑地問,“在珩津公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