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靛藍,淩晨四點的海,浪卷着風,在視線不及的暗色中濤聲陣陣。
單粱裹着薄毯斜靠在外觀景台的雙人軟椅裡,氛圍燈的暖光映在他遠望但無神的眼裡,像一串懸挂天幕的星鍊。
好久沒失眠了,他不細想原因,隻想靜靜等待太陽升起。
人很可笑,有時希望時間可以過得快一點,有的時候又希望時間停止不再向前。如果自出生便是眼前舒适安逸的場景,他今時今日又會是怎樣的人,在做什麼,幸不幸福。
戴珩津夢醒迷糊中起床到餐廳倒水喝,偶然看到從客廳落地窗那邊有微弱的光亮,他以為睡前忘記關燈,拿着喝了半杯的水走過去,原來是單粱。
拉開窗出去,單粱側頭看過來,“吵醒你了?”
戴珩津自然地坐到單粱腿腳邊空餘的位置,兩人的距離看起來親密無比,“怎麼沒睡?”
單粱把腿往後縮了縮,“想看日出。”
“這裡看不到海平面日出,角度不好。”戴珩津指了指側面白天能見到的群山的位置,“大概會從那邊升起來,也還不錯。”
單粱淺笑安然,“你看過啊。”
戴珩津笑着搓握手中的杯子,“買的時候沒想到太陽居然在山那邊出現。”
難得他有說這麼可愛的話,單粱心情轉好,起腰伸手拿戴珩津手裡的水杯,戴珩津下意識握緊,“?”
單粱眨眨映着點點光亮的眼睛,“不能喝嗎?”
戴珩津有些愣,松開手看着水杯被單粱拿走,薄唇貼在他剛剛用過的杯壁上,仰頭一飲而盡,凸起的喉結有節奏地上下滑動,“呼……”單粱眯眼哆嗦了兩下,“這環境喝口涼水真醒神。”
遞回杯子,發現戴珩津目光深沉仍看着自己,“這麼看我幹嘛?”
他像是沉浸欣賞一件工藝品時被打擾回神,不滿意地微蹙眉心,接過杯子緊緊握在手裡,面上雲淡風輕,“沒什麼。”
兩人沒了交流,單粱的目光依舊尋覓大海遙遠深邃的邊際,而戴珩津象征性地看看遠處,最後卻不由自主地将視線落在眼底泛着星辰的單粱身上。
果然是從藝人,無論内裡多糟糕,這樣靜靜不說話的時候,令人悅目娛心。
“單粱。”戴珩津叫他。
“嗯?”單粱轉過來,四目相對。
唇角踟蹰半秒,“我想改變你。”
“?”單粱不懂他的意思,“改變什麼?”
“你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你可以擁有更好的。”
單粱頭次收到這樣真誠懇切的話,與他心底所願重疊,心頭泛酸,不自然地躲開視線,“你怎麼會這麼想,不是一直瞧不起我……”
正因為飽含偏見,卻格外關注,他承認自己看上了單粱的顔值,但苦惱他的品質,但凡配得上他一點點,也不至于現在相處的如此詭異。他在這點稱得上勤奮型顔狗,他覺得哪裡不行就調教哪裡,讓單粱改掉自身的陋習不就行了?
他終于把矛盾通透,對,改變單粱,讓他配得上自己,“如果你變得好一些,我可以考慮喜歡你。”
“??”這什麼21世紀超自戀直男癌晚期發言?戴珩津簡直是在可惡與可恨中選擇可笑,剛才有多感動,現在就覺得多荒唐,“你認真的?”
戴珩津沒察覺出單粱的無語,點頭确認,“嗯。”
真是夜路走多了,什麼鬼都遇得上。單粱收腿坐起來,扶着把手站起來,他現在完全熟練帶着石膏活動了,“趁天還沒亮趕緊睡吧,簡直噩夢。”
留戴珩津一人在原地琢磨不明白自己哪句話有問題。
最後他總結為:單粱困了。
「北京」
時間一晃到上午十點半,傅一宇和戴秋铖兩人埋頭書房大辦公桌前做明天複工的工作計劃,“恒裕電子中心的項目是劉玲在跟進嗎?”
“嗯,她跟海超負責。”
“剛才恒裕李經理發消息給我,”戴秋铖翻看手機,“線下活動暫緩,這一期改線上直播。”
“啊?”傅一宇的視線從疊了超多文件窗口的筆記本屏幕中脫離出來,很震驚,“就剩9天了,現在說改線上??他們确定直播渠道了嗎?嘉賓呢?通知線上邀請了嗎?推廣物料倒是能用,可商品編撰制作外加平台審核怎麼可能夠?”
戴秋铖也頭疼,“讓劉玲聯系項目對接人了解一下,調節時間和工作進度。”
傅一宇抓緊聯系,剛私聊發出一長串問題,手機響了,本就心情不爽的節點,皺眉拿起來,居然是磁場不合見面就掐的黃總,“這老小子吃錯藥了?大過年的給我打哪門子電話。”
戴秋铖好奇,“誰啊?”
傅一宇皺眉擺擺手放下,可對方锲而不舍地打來,煩氣地接通,“什麼事?”
“傅總過年好啊,我是——”
傅一宇打斷他的客套,“你有事說事沒事挂了。”
那邊收起尬笑,沉默了幾秒,就當傅一宇準備挂斷時,“那個,不到萬不得已,我也沒臉給你打這個電話,傅總,咳咳咳,雖然咱們過去有些小誤會,但我現在是真有困難,你手頭寬不寬裕?咳咳,借我八十萬,咳咳,渡渡難成嗎?”
“八十萬?”傅一宇白眼上翻,“有困難賣腎賣血去,跟我哭什麼窮,跟你有交情嗎我?不是從我們這兒撈不少生意去了麼?你是賭錢了還是吸毒了?過個年把家底兒都折騰沒了?有病就等死,犯罪就自首,我有八十萬也不會給你這種老混蛋。”
“不是,不是,咳,聽我說,聽我說,”黃總被罵成這樣都不顧及面子繼續懇切哀求,“我之前是财迷心竅,我錯了我不應該,但我沒犯法,我是被人害了,咳咳,我,咳咳,我們公司遇上境外詐騙了,現在公司的賬上的錢被非法轉移了多一半,還涉嫌洗錢被查封了賬戶,老張被抓進去了,咳咳,我們手裡還有幾個待執行的活動,實在沒錢了,咳咳咳,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咳咳,幫老哥哥一把,咳,我真的……”
傅一宇被他連聲的咳嗽弄得心煩意亂,“親戚沒錢麼?你沒朋友麼?找我借什麼錢?沒這金剛鑽攬什麼瓷器活兒,你活該!”說完氣洶洶挂斷電話拉黑,繼續埋頭弄手裡令他焦頭爛額的工作。
戴秋铖默默看他一會,“要不,幫幫他?”
“他沒臉你還倒貼?”傅一宇現在點火就炸,“終于能出這口惡氣了,我管他死活。”
雖然商場無情,但也講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黃、張兩人雖然有錯在先,但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何必落井下石把人往絕路上逼,“把他電話給我。”
“不給,别管,聽他胡說呢。”
“聽着不像是假的。”
“我就不信,他們開十幾年公司了,就算賬上沒錢,他自己掏不出來?誰知道他是被騙了還是騙我呢?當初第一單合作,他們欺負咱們沒經驗,巧取豪奪拿走八成結款的事兒你忘了?光那一單就七十萬!”
戴秋铖沒忘,那次項目最後清算,黃、張兩人的低投入高回報的惡意手段害他們虧損八萬,每每想到也氣憤難平,不幫就不幫吧,最壞是申請破産,正好少個競争對手。
戴秋铖這樣想着,心裡輕松不少,踏實下來繼續專注工作。
等他們忙過這波,已經臨近午飯時間,秦司霁和姬塵音來時還以為是來叫他們吃飯,但姬塵音卻說,“來親戚了,一大家子。”
“?”戴秋铖疑惑現在這種人人自危的特殊時期,誰這麼沒眼力見兒上門添亂,“長什麼樣?”
“一個跟你爸差不多年紀的男的,兩個女的一個老一個年輕點,還有兩個小孩,十歲那種。那男的管你爸叫表哥。”
戴秋铖聽完描述就知道了,“哦,甭管,一會兒讓他們把咱們四個的午餐送上來,不跟他們一起吃。”
秦司霁與姬塵音對視一眼,問,“不用下去打個招呼?”
“不用,他總來跟我爸哭慘借錢,從來沒還過。”
秦司霁選了一本書到靠窗的紅棕色皮沙發裡坐下翻看,姬塵音比較好奇,“為什麼啊?”
傅一宇也不知道,點着鼠标一下一下整理雜亂的文件夾,八卦地側耳聽着。
“他家是養大車跑運輸的,”戴秋铖摘下防藍光眼鏡(特意強調一下免得誤會他近視),“有一年算命,說五年之内他家裡人不要開大車,有危險,他們聽了雇人開,生意蒸蒸日上平安無事,可到還剩十幾天滿五年的時候,司機們都出去拉貨了,又來了一單生意,我那哥舍不得拒絕,又不想因為這事兒再雇個人,心想着就差幾天了沒啥事就親自開車去了,結果就出了車禍,整個車頭都撞沒了,兒子才去沒多久他又檢查出肝癌,把賺的錢都搭進去了,他們家買賣的啟動資金還是我爸出的,加上這些年借的,差不多得幾百萬了。沒辦法,還不起,我爸也不忍心讓他們流落街頭,所以年年來,年年給。”
傅一宇忍不住問,“這什麼時候是頭兒啊?那還養他們一輩子?”
戴秋铖無奈,“誰讓我家有錢呢。親戚們有點小事就找我家。”
姬塵音頗有同感,“我家也是,日子不好的時候都躲着,生意火起來後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家親戚一個個都冒出來借錢,最搞笑的是我一個沒血緣關系的表哥要結婚,沒房子,他爸上我家來說老家拆遷分了四套,也住不過來,不如過戶給他們一套。我爸說那按市場最低價轉給他們一套,他爸居然說,親戚還要錢?罵我爸媽做生意掉錢眼裡六親不認。”
秦司霁聽着逗笑,“真夠奇葩的。”
傅一宇也咯咯笑,“到底是誰掉錢眼裡了,賊喊捉賊。”
四人正聊着,房門再次被推開,戴珺潔帶着情緒進來,耍氣似得坐到秦司霁旁邊,戴秋铖問,“你怎麼了?”
拎過來一個編織保抱枕抱在懷裡,“就悅寶哥他爸,剛才看見我了,問我有沒有對象,說要給我介紹個他同學的兒子,還吹什麼職業技校的老師,有編制,才36,人老實話不多沒結過婚!跟我很合适!我才21!哪裡合适了!”
在場四位都不約而同笑出聲,不過戴秋铖更注重一點,“他們沒咳嗽吧?”
“倒是沒聽着。”
“進門消毒了沒?”
“阿姨給消了吧?我沒問。”
“……”戴秋铖坐不住了,借錢是小,萬一把病毒帶到家裡來就遭了,“你們别動,我下去看看。”
他剛走,戴珺潔就直奔迷惑多日的疑問,她不直接問姬塵音,而是問傅一宇,“我哥現在有對象麼?男的女的?”
這問題指向性非常明顯,傅一宇看看秦司霁,又瞥了瞥背過身去面朝書櫃假裝找書的姬塵音,“……分了,單着呢。”
戴珺潔不傻也不瞎,他這心虛的表情與實現活動軌迹足以證明她的猜想,難怪他哥會莫名其妙在乎起别人的心情,“咳,那姬同學呢?這麼漂亮,又有才華,不少人追吧?”
“啊……我……”姬塵音拿了本書捧在懷裡,“沒有,沒有,我沒人追……”
傅一宇無奈,看着挺聰明一個人怎麼關鍵時刻不轉軸,順着坑就栽,先誇贊漂亮緊接着用追這個字眼,明顯是在試探性向,這下不但知道了,甚至連你是1是0都一清二楚了。為了不露餡,他再次挺身而出,“我還特意染了一頭白毛,難道不誇誇我漂亮?”
戴珺潔很是嫌棄,“你真的和漂亮兩字毫不沾邊。”
秦司霁直了吧唧,“老六你傻了吧,女的才會被誇漂亮,男的都是說帥吧?雖然你也不怎麼帥。就占個身高優勢。”
傅一宇瞪眼,心想你還跟着添亂!這事兒我不管了!
秦司霁是特意話點姬塵音,讓他清楚戴珺潔話裡有話,姬塵音接收到但跑偏,“漂亮也沒好處,隻會橫生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聽說,你朋友出軌了你前任?”戴珺潔直言不諱,“是女朋友?”
姬塵音面露難色,很顯然不想回答私人問題,傅一宇打和場,“過去的事兒就别提了,大過年的說點開心事兒。對了,珺潔幾号開學啊?”
戴珺潔有些不滿,“我學校在長沙,大家都在傳以現在的情形可能不用返校了。”
“哦……”
至此沒話聊了,姬塵音怕戴珺潔刨根問底,放下書,“怎麼還沒回來,我看看他去。”
說完匆匆離開,剩下三人大眼瞪小眼,戴珺潔頗有領袖氣勢,“你們就不能跟我說句實話麼?他跟我哥是什麼關系?”
“跟我們一樣啊,”傅一宇能跟她說實話麼?不能,“大家都是哥們兒。”
戴珺潔不信他,轉頭向交流屈指可數的秦司霁,“我信你,你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