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開課」
距離上課十五分鐘左右,階梯教室裡熱火朝天,多半是以秦司霁何幸陽的事為話題。
戴秋铖一向早到,不像傅一宇和秦司霁那倆人總踩着點來,所以這會兒閑話聽多了有些煩,但又不能貿然站出來為秦司霁辯解,否則以現在輿論的方向,他也會成為這場輿論的衆矢之的。
咬牙忍着,裝聾作啞。瞪眼看老二在前幾排的位置和一群妹子對此事誇誇其談,直到傅一宇和秦司霁進門。
原本嘈雜的教室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注意到绯聞主角身上,随着秦司霁莫名其妙走上台階尋找位置,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但還是被路過的傅一宇聽見了,抓住一個正在賤笑的男生,用力拎起來,“你說什麼呢?敢不敢再大聲點!别畏畏縮縮像個王八犢子!有本事大聲說!當面說!”
人們目光再次聚集,老二笑盈盈靠在椅背抱臂看好戲,戴秋铖捂臉心想老六怎麼總冒冒失失地沉不住氣。
那男生雖沒傅一宇高,但當面被怼折損了面子,自然要還嘴,甩開傅一宇拉扯的手,“說了又怎樣?跟老師搞gay的又不是我!诶?你這麼護着他,你是他老公啊?”
衆人哈哈大笑,男生小人得志絲毫不懼傅一宇怒紅要吃人的嘴臉,“你老婆在外讓别人玩了還護着呢?你挺大方啊?綠一宇?”
“啪!嗙——!”傅一宇擡手一巴掌把男生扇倒在地,跌撞進座椅間,疼得嗷嗷亂叫,被周圍同學處理扶起來護着防止再次挨打,女生們尖叫的同時還有幾個男生過來拉住傅一宇,包括秦司霁,“老六!别跟他一般見識,愛說什麼說什麼。随他。”
“這怎麼能随便說!這是诋毀!诽謗!根本沒做過的事!憑什麼讓他們亂嚼舌根!”說着又激動,要往上沖繼續打,被拉住動不得就罵,“M的你個孬種,顯兒你有張糞嘴滿街噴翔!你爸祖上沒有長嘴的基因,所以NM給你生了倆P眼兒是吧!!”
周圍都是看戲的,聽到傅一宇損嘴子又一陣哄笑,那男生氣急敗壞,“NTM找抽是吧!NM才隻會生P眼,你TM渾身上下全是眼兒!”
傅一宇咬牙切齒,用力推攔着他的人,不送手就下嘴咬,吓得幾個男生紛紛松離,周圍人也怕誤傷躲避,他便順勢撲上去,沖那毫無防備的男生好一亂拳,男生也沒忍着,挨打的同時也下死手反擊,他們打得太邪乎,沒人敢上前拉架,不出一分鐘,兩人臉上身上就都挂了彩。
“咚咚!”門口處傳來敲門聲,學生們看過去,竟然是王岩平教授來了。
教授看向這裡,把私人物品放到講台上,随後背着手一步一步嚴肅走過來,秦司霁戴秋铖還有幾個同學趕緊勸,“老師來了!别打了!快起來!”
糾纏厮打的兩人這才狼狽起身,王教授已然伫立身前,“幹什麼呢?”
“……”男生不說話,委屈地揉傷。
傅一宇看不慣,“他罵人,還造謠。”
王岩平打量他倆,“誰動的手?”
“他。”男生毫不猶豫指傅一宇。
傅一宇好漢做事好漢當,“是我,那也是他先……”
王岩平打斷他,“還想打麼?我這節課可以讓給你們發揮。”
倆人立即搖頭。
“不打就收拾好,坐下上課。”
“是……”倆人悶頭收拾各自的筆本,王岩平走下去補充,“下課後找你們系主任把事說清楚。下面開始點名。”
原本以為這件事就此結束,可風欲靜樹不止,不斷有小紙條從四面八方傳給傅一宇或秦司霁,内容都極其不堪入目,越來越過分。
“砰!”
傅一宇氣憤砸桌,驚吓衆人,站起來對滿堂在座高聲利罵,“你們這群肮髒的臭蟲!跟你們同坐一起學習簡直恥辱!一群沒腦子隻會人雲亦雲的跟風狗!!”
王岩平從教三十餘載,他的課堂上從未發生過如此惡劣的情況,推眼鏡扶麥克風,“這位同學,你想幹什麼?懂不懂尊重老師!”
傅一宇一把抓起紙條,大跨步下來走到講台,把收到的紙條全部遞給王岩平,“不是我想幹什麼,您看看,該問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王岩平看看他,随便拾起幾張,緊皺眉頭不悅,高舉紙條,大聲念出其中一句極其不雅甚至可稱為下流的文字(寫出來會被和諧,自行想象),在場學生,參與的沒參與的都羞愧不敢擡頭看他,他非常生氣,“你們當這是什麼地方!歌舞廳?!還是紅deng區!!你們是學生,不是地痞流氓!一個個成績低下,是把腦袋用在讀書上面了嗎?!這張字條是誰寫的!站出來!!”
沒人敢應聲,空曠的大教室落針可聞,王岩平氣得血壓上頭,眼前昏花立即翻包補藥,傅一宇見狀趕緊擰開保溫杯遞水,兩三分鐘才緩過來,王岩平收拾私物,把紙條們收進自己包中,“今天的事你們所有人欠我一個解釋!我去找校長好好聊聊!解決之前,美術系全專業!停課!”
教授撒手憤怒離去,指望烏合之衆反省?呵……當然不會,他們隻會把矛盾指向揭露惡行的受害者,一個個哀聲載道橫眉冷對陰陽怪氣,瞪着秦司霁或者傅一宇毫不客氣吐槽譏諷,老二占了大便宜,他希望秦司霁的事鬧得越大越好,這樣三好學生的評比就又會是他的了,于是帶頭挑事,“這下大家都沒好果子吃了,秦司霁,因為你一個人,連累大家期末都挂科,你高興了?”
秦司霁早已氣得不行,一再忍讓結果弄成現在這局面,站起來為自己正名,“明明是你們胡編亂造導緻的!視頻裡那個人不是我!我跟和老師是清白的!絕對不是你們傳的那種關系!”
“你說不是就不是?我看就是你!”
“不是我!那個時候我沒在辦公樓!我那時候跟傅一宇在食堂吃飯呢!”
話音未落,便惹來一群人長籲起哄,老二借着引子造謠生事,“深夜九點多一起吃飯?!那點鐘食堂還有什麼飯?别是你倆開房去了?要不是鑽小樹林去了吧!”
“你别血口噴人!”秦司霁頻頻看向講台方位變得沉默的傅一宇,“我們倆是好哥們兒!咱們一個宿舍,你見過我倆幹啥過?!你就是不甘心自己沒得到三好學生,所以污蔑我!我還知道你什麼人?”
戴秋铖一直沒出聲,終于瞅準時機幫一把,“校吧上的視頻就是他故意做的!”
見大家視線轉向自己,并開始議論紛紛,老二慌了,結巴了幾聲,“放、放、放屁!什麼我做的!我就還原了一下!不是我做的!”
秦司霁喊傅一宇,“老六!你說!那天那時候咱倆是不是一起呢!把我早上分析的告訴他們!”
多麼簡單的一句話,隻要說不是,多一個人澄清事實,就多一分可信度,可傅一宇是幼年遭受過校園霸淩的人,自問自己苦心搭建的幽默老好人人設,難道就要這樣破碎了?他再幫秦司霁說話,也會被貼上同性戀的标簽,就算澄清視頻裡不是秦司霁,他們倆的關系也很難說清了,還有一年多才畢業,他隻想太平安穩過完剩下的日子,順利拿下畢業證到社會上施展自己的雄心抱負,在座同學的嘴臉雖然不堪,但今後多半是同行,如果脫離不掉同性戀這個标簽,他的前途就完了!
秦司霁見他不回應,又大聲叫了他幾聲,可換來的卻是傅一宇惶恐的擡頭,連自己的書本都不要了,扭身往門外走,嘴上喊着,“我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别問我我不知道!”
就這樣臨陣退縮,把秦司霁孤零零扔在四面楚歌的硝煙戰場上,做了逃兵。
課堂上發生的事導緻全系停課(一門學科,不是所有課)的消息不胫而走,至此,秦司霁徹底淪為全系的笑話以及茶餘飯後的談資。
好在秦司霁是個堅強有主意的人,他雖不明白傅一宇為何倉皇逃離,但眼下要證明自己清白,唯有去找視頻中的另一位主角,請何幸陽出面澄清事實。
何幸陽被迫拿出五十萬入資李賀生的公司,上午請假沒在辦公室,戴秋铖跟着秦司霁來到辦公室才發現沒人,“要不去找一下李教授?他是系主任,請他出面調和,把今天的事解決了。”
“我看行。”戴秋铖不知道系主任辦公室在哪,又是秦司霁領着他去,系主任辦公室同樣沒人,垂頭喪氣準備無功而返,副系主任郎遲庭恰好從辦公室出來,看到他們,“找李教?”
“昂,老師好……您知道李教授去哪了嗎?”
“他今天沒課。”看了看秦司霁,覺得眼熟,“你叫什麼?哪個專業的?”
秦司霁如實相告,郎遲庭微訝後重新打開辦公室門讓他倆進去。
坐到辦公桌前,不等秦司霁他們開口,郎遲庭便說,“秦司霁……我對你有印象,看過你之前的論文和作品,成績不錯,能力也突出,到大四推薦保研是沒問題的,尤其是最近這篇,真不錯,但是,你把它賣了?”
“啊?”秦司霁不解地與身邊同樣迷惑的戴秋铖對視,回看郎遲庭,“我沒有啊?”
昨天,郎遲庭聽到呼救聲就急忙從辦公室出去尋找來源,意外聽到了李賀生逼迫何幸陽的全過程,但他不能明說,隻能用這種迂回的方式提醒,“我聽李主任說起一句,把你的論文給他,具體情況,去問問你的指導老師,他應該清楚怎麼回事。”
“好……好的謝……老師。”秦司霁沒心思回應,現在堆積在他腦袋裡的事情過于複雜,千頭萬緒摸不着方向,戴秋铖見他陷入混亂,告别郎遲庭,帶着秦司霁出門,“快給何教授打電話問問,别的事都好說,可論文不能出岔子。”
“是,是。”秦司霁趕緊撥打何幸陽電話,一連好幾個,卻始終占線。
「校長辦公室」
一上午好幾個人來找校長談事,件件與美術院有關,校長張廣志煩得眼鏡都摘了,王岩平性情耿直,氣沖頭還在為堂上的事喋喋不休,張廣志掐額叫停,“王老師,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去上課,這件事回頭……”
“不能回頭再說,校長!”王岩平不肯退讓,非要張廣志立即下決策,“此事事關我校校風和聲譽!尤其此事發生在我校向來視為重點培養的美術院!自建校起向社會輸送數以千計的優秀人才,專業能力不輸美院!但我從教這麼多年,從沒遇過這麼惡劣的事!如果縱容下去,不但毀了這些孩子的學業,将來走出社會,學曆也從榮譽變成人人恥笑的污點!”
“言重了王老師,這些小事每個學校都……”
“千裡之堤,潰于蟻穴!怎麼能說是小事!”
“……好,我這就給他們主任打電話。”
“他未必清楚,我問了,那兩個學生是何幸陽管的。”
“嗯。”張廣志拿起座機撥通何幸陽電話,“何老師,你現在在哪裡,馬上來校長辦公室。”
“請問您是?”
“張廣志。”
“啊,王校長,您好。”何幸陽此刻在李賀生車裡,辦完公司的手續準備去吃飯,此刻讓他回學校的要求宛如天籁,“我在外面辦事,現在往回趕,一小時内能到。”
“嗯,你知道一個叫秦司霁的學生麼?”
“知道,校長,這個學生很優秀,他怎麼了?”
“你有沒有看網上的視頻?你怎麼回事?你知道自己幹了什……”張廣志看着桌上那些零散的紙條,簡直說不下去,歎氣,“等你到了再說。盡快。”
挂電話後,何幸陽緊張抿起嘴,他的怒火從未停消,“你做的好事!校長知道了!”
李賀生毫不在意他的憤怒,甚至還在笑,“何老師,事是你自己做的,怨别人?太奇怪了。”
“如果不是你發……”
李賀生打斷他,笑裡藏刀,“何老師,是我逼着你跟江英先在學校辦公室做那種事麼?還是我強迫你做其他事了?我隻是提出了一些更好的建議,還不都是你自己選的?怎麼能倒打一耙,把你的問題硬怪在我頭上?”
這人渣可恥無下限,何幸陽甚至自己吃了大虧,“你别逼我!惹急了誰都别好過!”
“呵。”李賀生根本不把他的威脅當回事,隻要江英先不暴露,何幸陽内心再反抗也隻能無條件服從自己,“那你就試試。”
車内沉默片刻,李賀生也思考了後續的問題,現在論文已經冠他之名提交審核,有些擔心引火上身,早知暴露的這麼快就不貪心這份功名了,“到校長那,你最好拿捏好分寸,如果不小心說錯話,那位大明星,會怎樣你比我清楚。”
何幸陽的手機再次響起,來電顯示是他此刻最不敢面對的秦司霁,反複拒接,直至手機不再亮起。
「學校」
“怎麼辦?”秦司霁訴告無門,心提到嗓子眼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審核階段即便去知網查重也查不到任何信息,可他不能這樣傻等,“走,去找校長,他一定能找到何教授。”
“咱們見不到吧?你知道校長在哪兒?”
秦司霁舉起手裡的教職工副卡,“就算不在學校,遲早也要去辦公室,我去辦公室門口蹲他。”
“……”
看出戴秋铖不想跟着,“你有事去忙吧,我自己去。”
“嗯,我回去改論文了,你有事打電話。”
“昂,去吧。”
兩人就此分開,秦司霁轉身再次回辦公樓。
到校長辦公室門外,王岩平正巧從裡開門出來,兩人打個照面,秦司霁禮貌問候,王岩平見到他連連歎氣,“雖說不是你的錯,但你也有問題,好自為之吧。”
可憐秦司霁本人到現在都弄不清自己為何莫名卷入這些糟心事,着實委屈,敲門詢問,張廣志見是學生,有些眼熟還以為是學生會的,“進,什麼事?”
“校長您好,”秦司霁禮貌微鞠躬後忐忑說明來意,“我是美術系20xx級服裝設計專業的秦司霁,剛才我去找我們系主任李賀生教授說上午王岩平教授停課的事,沒找到他,然後遇到了副系主任,他說李教授或者是何教授,他們兩個其中一個人把我的論文私吞了,我給我的課業導師何幸陽教授打電話沒有接,現在這件事很重要,我想盡快确認自己的論文有沒有被剽竊,所以冒昧來打擾您,您方便幫我聯系一下何教授或者李教授嗎?”
張廣志擰着眉頭定身一樣目不轉睛看着他,“……你就是秦司霁?”
“啊……是。”秦司霁懵懵地,自己方才詳細陳述那麼一長串,就換這麼個毫無幹系的回應?
兩人大眼瞪小眼,張廣志坐下,戴上眼鏡仔細看了看秦司霁,“跟何老師拍攝奇怪視頻的學生是你?”
“不是我,那個人不是我,校長。”秦司霁立即擺手澄清,“我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現在科技這麼發達,沒準是有人故意合成的,我跟何教授隻是師生關系,我每天不是在改論文查資料就是上課、在工作室縫制作品,真的沒多餘精力弄其他的事,您相信我,我恨不得連睡覺吃飯都掐秒。”
學生說的真誠懇切,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會說謊的,而且重要的是,他知道李賀生有過剽竊學術的前科,還以為改正了,原來……張廣志輕咳幾聲,戰術性喝口茶水,“你先回去吧,論文的事我問問。”
“謝謝校長!”秦司霁興高采烈連鞠兩次躬,“謝謝您,那我就不打擾您工作了。”
“嗯。去吧。”秦司霁剛走,張廣志便給李賀生打電話,“在哪裡?不管在忙什麼,先來我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