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後,他們到達樂意辦公樓下,特意買了夠人數的咖啡和果汁,請店員一起幫着拎上去,羅筱茵一直在電梯口盼望着他來,見到便立刻迎上去,兩個人邊走邊交流,秦司霁跟在後面注視着嚴肅處理工作的傅一宇,隻在他面前嬉皮笑臉的人,突然這樣認真起來,還真有些耳目一新,刮目相看。
令他深有感觸的畫面還在後面,等傅一宇走進辦公區,員工們看到他,紛紛放下手中的工作激動地圍過來,七嘴八舌地說着,甚至有幾個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直接哭了,他在後面看着傅一宇一點一點安撫員工情緒,詢問情況,對每位員工反應的問題都能熟悉掌握并給出解決建議,指揮大家下一步該做什麼,不再負面内耗,短短四十分鐘的功夫,把眼下能解決的基本處理好,剩下不能解決的,都記了下來,由他去和客戶溝通,早早讓大家下班暫時放松一下心情,他留下來,回到熟悉的辦公室整理資料,羅筱茵沒走,想幫他,被他拒絕,“早點回去吧,現在世道亂,女生别太晚回家。”
羅筱茵戀戀不舍,“那你明天還來嗎?”
“明天我有事,後天吧。”
“那說好了嗷,你一定要來。”
“嗯,回家吧。”
剩下秦司霁默默陪他,傅一宇有點不好意思,“本來說帶你去吃飯,結果忙上來了。我馬上整理好咱們再去。”
“沒事沒事,你先忙。”秦司霁坐到一邊的沙發上默默拿出手機,表面在閑玩,心思卻放在了不斷和客戶打電話聊業務的傅一宇身上。
回想他們大一的時候,傅一宇和導員不對付,有次吵了起來,導員訓傅一宇,傅一宇因為身份壓制說不過導員,被罵到委屈掉淚兒,還是他上前幫着傅一宇調和場面,勸走了導員。
經過幾年曆練,眼前面對客戶尖酸刻薄仍侃侃而談的傅一宇,正在閃閃發亮。
傅一宇的及時出現,恰好打破了一部分謠言,那些認為傅一宇是最先得知戴家倒台消息跑路的人,見傅一宇重回樂意挑起大梁,并對公司内部業務進度了如指掌,不禁開始反思自己的推牆行為,再加上傅一宇的三寸不爛之舌,暗戳戳地制造僞内情把他們唬住了,電話的最後都紛紛表示願意繼續和樂意合作。
轉眼的功夫,就有立不住腳的牆頭草給戴秋铖緻電真摯的表達歉意,戴秋铖接到第一通電話時還很迷茫,直到第三個人沒頭沒尾地向他誇贊了幾句傅一宇,他才通悟。
他立刻給傅一宇打過去,這次終于接通了,“你在哪兒呢?”
“公司。”
“哪個公司?”
“還特麼有哪個公司!”傅一宇打電話打的火氣很大,“我跟老大現在要去老地方,你沒事兒就過來,挂了。”
戴秋铖就要挂了,傅一宇又吼了一句,“你他喵的開四座的車過來!把那輛廢鐵二席扔家裡!”
他回吼,“知道了!”
然後抓起手機,跟他爸媽匆匆丢下一句,“我不在家吃了,有事兒!”
老地方,就是那間開在胡同裡的無名燒烤店。
戴秋铖自己來的,秦司霁還問他,“怎麼沒帶塵音一起來啊?”
戴秋铖自打進來視線便停留在傅一宇身上,“我在順義來着,和他說了,讓他先墊墊肚子,吃完給他帶回去。”
傅一宇始終一聲不吭,也不看他,倒是在他說完話坐穩之後主動打開汽水瓶,插根吸管進去後擺到戴秋铖面前。
倆個人都不說話,也不動手吃飯,秦司霁偷感十足撸了兩串鱿魚,看不下去了,“你倆為這桌肉串默哀三分鐘遺體告别呢?”
戴秋铖咳了聲,“那個……”
傅一宇也動了,“别這個那個了,我先說清楚,這幾天我确實在忙,方總那邊又是簽新人又是拉投資,我沒閑着,所以到今天才知道你家出事了,不是故意沒管。”
戴秋铖也解釋,“我知道,我沒想那麼多。”
“現在公司的麻煩基本擺平了,這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幫了;但是你家的事,我人微言輕,沒能力搭手,就是這麼個意思。”
他說的這些戴秋铖都不在意,他最在意的是,“想清楚了麼?公司的事。”
傅一宇撇撇嘴,垂眼指尖把玩空玻璃杯,“……沒有。”
“回來吧。”
傅一宇不像他這麼果斷,“我再想想。”
“需要想多久?”
“想通為止。”
戴秋铖心堵呼出一口氣,拿起羊肉串,拇指與食指攆着頭尾烤焦的竹簽轉動,食不下咽,沉默了會兒,主動再道,“哪裡想不通?”
傅一宇的心堵程度不比他少,既然聊到這兒了,有話直說倒也省去麻煩,站起來邀請戴秋铖,“走,出去聊聊,”戴秋铖站起來往外走,傅一宇回頭,“老大你先吃着,不夠再點。”
兩人到離店幾步遠燈光昏暗的電線杆下,戴秋铖以為他刻意避開秦司霁是想說樂意當年啟動資金的事,“如果你心裡過不去那道坎,我去坦白,主動和老大道歉。”
傅一宇鞋底反複碾壓小石子,再一腳踢遠,仰起頭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扭頭看等他回複的戴秋铖,“我好像喜歡老大了,做不成兄弟了。”
戴秋铖眉頭皺起,“什麼時候?”
“不知道。可能早就喜歡了,但我們都是男的,沒往那邊想。”
“你确定?”戴秋铖現在也算小有經驗了,“你能親他?你對他有沖動嗎,想過沒有?”
還想什麼,他都實驗是見證真理的唯一标準了。
“親過了,也被拒絕了,所以才發現。”
戴秋铖呆呆地,“……這又是啥時候的事兒?”
“昨天,不,準确來說都在今天。”
“……你牛b。”
“所以我現在很亂,怕選錯一步,往後步步都錯。”
“……老大是怎麼拒絕你的?”
“他說翻過去不提了。”
倆人不約而同歎氣,傅一宇抱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把我帶歪了。”
戴秋铖無語,“對對對,是是是。都是我的錯。”
“你要不和小姬搞對象,我怎麼可能往這方面琢磨。”
“你是剛知道同性戀的存在麼?全世界男人裡就我倆在搞對象嗎?你總得講些道理吧!”
“要不是你倆成天在我和老大面前卿卿我我,我能這樣?”
戴秋铖真服這個冤家了,“我和女生談戀愛的時候少在你面前晃了?也沒見你受影響喜歡上誰啊?你要說其他問題,我承認,但這事兒,你賴我頭上?”
傅一宇煩氣揮手,“算了算了。總是你有理。”
兩人各朝一邊誰也不看誰,心裡默默琢磨各自眼前一攤又一攤的麻煩,戴秋铖轉過來,“诶,既然都插手了,在你想通之前,幫着管管公司。”
傅一宇側過頭來瞥他,“知道,我又沒說不管。”
“老大那邊,你想怎麼辦?”
傅一宇嫌他廢話,“我要是知道怎麼辦還用這麼發愁?”
“你要實在喜歡就追,是好是壞,都有個結果,總比你獨自煩惱強。”
“我要是成功了,我媽那邊怎麼辦?我怎麼跟她交代?老大他媽因為之前的事,一直擔心老大會走上這條路,我這麼做,同時傷害了兩邊的父母,我能這麼自私嗎?”傅一宇手腳比劃着十分激動,“還有,要是追不上,老大避嫌躲我,又走了,我連朋友都沒得做了!那我又該怎麼辦?”
“你就是想太多,瞻前顧後,事情還沒做先把路堵死了,你有個毛病,做事太貪心,什麼都想達到完美,不懂有舍才有得;還有個毛病,總想當好人,生怕别人說你一點不好,其實何必在意别人對你的看法?他們的眼色重要還是你自己的幸福重要?”
傅一宇反問,“我追老大就能幸福嗎?”
“剛才不說了嗎?試試才知道啊!”
“那我剛才也說了,我不想最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戴秋铖恨鐵不成鋼,“行,我知道了,你不敢,就是慫,純慫。”
“你少激将法。”
他倆都無心吃飯,沉默再沉默,戴秋铖問,“一會兒你回哪兒?”
“租房子了,在xxxxx。”
戴秋铖不知道在哪兒,“回來住不行?”
“再說吧,現在跟老大住有風險。”
“啧,”戴秋铖煩躁,怎麼每件事都卡在半途,找不到解決的突破口,像開車進入一條無盡的隧道,看不到出口的曙光,“唉,我們怎麼活得這麼累。”
傅一宇終于贊同他的觀點了,“是啊,上學那會兒為錢發愁,以為有錢後就不會有煩惱了,結果現在要煩的事更多。”
他們久久不回,秦司霁獨自吃着,五六串後放下手,無聊到沒胃口。
一對情侶有說有笑入座他旁邊的桌子,女生說,“噗——他們幹嘛在胡同裡那麼大聲說啊,都能聽到,不怕尴尬麼?”
男生顯然不願意繼續聊這個話題,“離那種人遠點,亂。”
女生又說,“可是我還想聽一會兒,他倆說話好有意思,個子高的那個傻兮兮的。”
男生不耐煩,“真不理解你這個愛好,死gay,又髒又亂,想想都反胃。”
女生反駁,“好像其他人就不亂似得,男女出軌約p的人少嗎?亂的是個别人,群體不背鍋。”
“反正就是惡心。”
女生生氣了,不再理會男生任何話,秦司霁在旁想,說的不會是他家那倆目中無人的崽吧?
打包剩餘的串串結賬出去,聽到别人也在議論近似的話,然而制造話題的倆傻蛋還在那旁若無人地吵着,他想過去阻止,又覺得丢臉,躊躇不前。
可是老闆認識秦司霁,甚至知道那倆人口裡說的老大就是他,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說,“别讓他倆在外面說了,都笑話呢,快帶他倆走吧。”
秦司霁無奈,“昂,是。”
他先走到胡同口,回身遠遠望着那倆人的方向,給傅一宇打電話,“我結賬了,胡同口呢,趕緊過來回家了。”
戴秋铖的車就在旁邊,秦司霁特意選了副駕駛,現在情況特殊,避免尴尬不想和傅一宇并排坐後面省,結果傅一宇根本不打算上車,在主駕駛那邊跟戴秋铖說,“明天好像有個你們這種有錢人的聚會,你去不?”
戴秋铖不清楚,“沒人告訴我啊。”
“你今天不在家來着麼?”
“沒說這事兒,你怎麼知道的。”
“方總認識的一個投資人邀請他去,帶着我。”
“哦,你去吧,小心點别喝酒。”
“昂,那回頭再聊吧,我後天回公司看看。”
“知道了,”戴秋铖也奇怪他怎麼不上車,“你租的房子在哪兒?送你回去。”
“不用,我打車就行了。你們回去注意安全啊。”
說完就要走,戴秋铖叫住他,“那你讓我開四座的車?”
傅一宇解釋道,“我以為你得帶着小姬來呢,不開四座的,老大怎麼跟你們回去,行了甭管我了,後天見吧。”
回身潇灑地向反方向大步離開,秦司霁側頭看着傅一宇遠去的背影,心裡不是滋味。
戴秋铖看了看秦司霁,“那咱們走吧。”
“昂。”
回程路上,戴秋铖看秦司霁悶悶不樂心事滿滿,“老六多惦記你啊,這麼精細的事兒都考慮到了。”
秦司霁聽着揪心,“他心思本來就細。”
“分人吧,他對不感興趣的人态度可糙了。”
“……你們剛才在外面聊什麼了,不知道大家都在看你倆的笑話麼?”
戴秋铖那會兒被震驚地自顧不暇,哪兒還有心思留意路人,“啊……笑話我們什麼了?”
秦司霁語塞,他說不出口。
“嗯?”戴秋铖疑惑出聲催催他,“說什麼了?”
秦司霁惱了,“你們說什麼了心裡沒數嗎?人家聽到啥反應還用得着我說?你想不到?”
戴秋铖挑挑眉峰,先是嘴角向下撇撇,然後又反笑,“不是,老大,其實你也動搖了吧?不然怎麼這麼大情緒?”
傅一宇果然告訴戴秋铖了!這是什麼光彩的事嗎?怎麼到處傳播!秦司霁氣鼓鼓地,“就算他告訴你也沒用,你别想着幫忙,這事兒不可能。”
“為什麼?”
秦司霁看傻子似得瞥戴秋铖一眼,“我父母不會同意的,老六的家長也催婚呢,明知道走下去會有什麼結果,硬闖豈不是自讨沒趣。”
戴秋铖沉默幾秒,噗嗤笑了出來,“你倆真是,連思考的角度都差不多,他也說了同樣的話。”
秦司霁起了好奇心,“他怎麼說的?”
“他說,追你成功了,雙方家裡不會同意,他不想傷害長輩們;追你不成功了,連朋友都做不成,他更難過。”
攤上這種事,換誰都壓抑,秦司霁低頭摳手指,嘟囔了句,“……既然心裡清楚,為什麼那麼沖動。”
戴秋铖大歎一聲,“老大,感情是沒辦法控制的,越控制陷得越深,不是有句話說,智者不入愛河麼?墜下來了,就出不去了。”
秦司霁沉思良久,“還是做朋友吧,對我對他,都是最好的選擇。”
“會不會對他太殘忍,”戴秋铖感性偏多,“雖然我覺得,他也是想繼續以朋友的身份守在你身邊,但是……長久下去,默默付出的感情一直得不到回應,精神不會崩潰麼?”
“……老三,你不該勸我同意,你該勸他放下。這樣才是對他好。”
戴秋铖追問,“發生這件事後,你對他就沒有一點點動搖麼?”
“沒有,”秦司霁斬釘截鐵,嘴硬的人打碎了牙都隻往肚子裡咽,“我隻把他當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