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着拍了拍身側的蒲團,道:“讓他來我這邊,這裡離學士近,好聽學士說話。”
有了蕭知遇摻和,蕭宜明臉色更是難看,冷笑道:“好金貴!比二皇兄那蒲柳似的身子都不遑多讓,怕是風一吹就散架了。”
這是暗諷他從前和蕭知遇口角,一把推了蕭知遇在地,使其背上起了淤青,淑妃氣得打他手心,帶了他去景華宮賠罪的往事。
裴珩一動不動,半晌才起了身,到了蕭知遇身旁坐下。
蕭知遇那時全然不懂人情世故,皇子身邊的蒲團,多是給服侍在側的内侍和伴讀用的,伴讀若出身地位高些,會專門設座,如工部尚書之子吳飛譚。而四皇子那小太監,便是坐在蒲團上。
蕭宜明已在後頭嗤笑。
裴珩坐下了,面容卻更為冷硬,瞧着實在讓人生不出喜歡,蕭知遇原以為會得到一聲謝,見他這模樣,也讨了沒趣兒。
下了學,蕭宜明便大聲叫他的侍童給他去外面捉蛐蛐,今晚之前就要找到。此時新歲剛過,風雪猶烈,哪裡有什麼蛐蛐,明擺着是為難,那侍童隻得哭喪着臉去了。
蕭宜明又陰陽怪氣道:“你們還不趕緊把炭火盆端走?沒看見有人嬌貴,受不了熱氣嗎?”
内侍小聲道:“殿下不冷了嗎?”
蕭宜明罵道:“京師冷什麼?比起涼州可要暖和太多了,人家的爹能忍得了關外苦寒,自然覺得我們這兒熱過頭了。”
他這是指桑罵槐,既提到了關外和失陷至今的涼州,誰還聽不出是在罵裴珩之父蕭旸逃亡北狄之事。
裴珩原本還裝聾作啞忍着,一聽這話便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伴讀吳飛譚幫腔道:“自然是你家做了什麼殿下便說什麼,滿朝文武哪個不知,你這般反應,還真是做賊心虛。”
“我父親沒做那等事!”裴珩高聲道,“他是冤枉的!”
蕭容深試圖勸架,蕭宜明更為光火,推了他一把,“有你的事嗎!”
又轉向裴珩:“難道還是天下人冤枉你爹一個?真是辱了蕭氏門楣,你這罪臣之子,要還有臉面就該發配邊疆,替你爹贖罪!”
裴珩聽到這話,忽而面露譏諷之色,沒說話。
但這副陰鸷神情卻比怒容更讓人不快,蕭宜明“呸”了一聲,指着他道:“長公主也是太好心,勸父皇送你念書,你倒得寸進尺,在宗學無法無天,父皇竟還讓你入了宮,憑你也配!”
裴珩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不配?”
“難道你這北狄的雜種配?”
裴珩面色難看,連連冷笑:“好,看來是我高攀了。那我問你,先帝禮佛,這宮裡有幾間佛堂,幾尊佛像?”
新帝登基不過兩年,從前他們都在朔州生活,搬來宮裡也沒閑心去數,蕭宜明還真不知道,一旁的蕭容深忽然道:“我聽宮人說,是八十一間。”
一直沒吭聲隻坐着的蕭知遇目光動了動,還未張口,裴珩已冷冷道:“錯,四年前就不是了。四年前太後薨逝,先帝悲痛,命人整修興慶宮前殿,中間的正堂并兩側佛堂共五間,都打通牆壁作了一處佛殿,隻是暫時用作太後祭奠之地,這便少了三間。”
這話一出,衆人才想起裴珩是先帝之孫,在宮裡已生活了近十年,若非風雲變幻,如今該是太子,對這皇宮他确實比他們這些新帝之子要熟悉得多。
他說的不多,也并不僭越,在場幾人卻不約而同生出一種感覺:裴珩才是這裡的主人,他們不過是鸠占鵲巢的後來者。
蕭知遇和蕭容深神色微妙起來,這些半大的孩子隐約意識到為何父皇與長公主會接裴氏母子進宮——先帝之孫這個身份委實特殊,足夠被人做許多文章了。
蕭宜明也不是蠢人,卻因此惱羞成怒,罵道:“父皇賜你随了裴老将軍的姓,禍不及妻兒,便是隆恩了,你還敢跟先帝攀關系?你爹通敵叛國,九泉之下還有臉面見先帝嗎?”
他越罵越怒,見裴珩臉色鐵青,拳頭咯吱攥緊,他挑釁道:“怎麼,你還敢動手?那些宗室子弟被你欺負,我還沒替他們教訓你呢,你爹就是雜……”
蕭知遇一聽他再度拿裴珩生父說事,便知要糟。
他還沒來得及勸止,就見裴珩一下撲了過去,拳頭便往蕭宜明臉上砸。吳飛譚被唬得後退兩步,又反應過來,要上前拉扯,被裴珩一個手肘撞在肚子上,當即“哎呦”一聲倒地不起。
這罪臣之子瘦小得好似半月沒吃飯,居然能有這般力氣,蕭宜明一時掙不過,被打得慘叫起來,幾個内侍擁過去才拉開。
裴珩被人捉住,兩眼赤着,仍然透着不甘和憤怒。蕭宜明已是鼻青臉腫,被蕭容深扶起,捂着腮幫跳腳道:“你們站着幹嘛?還不給我打!”
人高馬大的一個内侍應聲出列,捋起袖子掄圓了胳膊,隻聽啪的一聲,裴珩頭一偏,鼻尖滴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