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忌日的這一個月,忽然私下開始流傳一樁桃色故事:宮中的一個才人與宮外的秀才相好,可惜已入宮為皇帝妃嫔,無可奈何,送了前人詩句給情郎:“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宮女們哪個不是一入宮門深似海,寂寞之餘,便頗有感觸地傳唱這詩句,最後傳到了管事女官的耳朵裡,一查方知,居然真有其事——宮中有人見到妃嫔私會外男,一時嘴快當作故事傳了出去。
問看到的是何人,卻是夜深難辨,不知究竟,那宮人畏罪自盡,便也沒了線索。
這時正是發妻忌日,竟有宮闱污穢之事,皇帝大怒,下令徹查。
一時間宮中人人自危,沒兩天便一個個婕妤才人都互相指證猜疑,鬧出好些子虛烏有的笑話。
陸貴妃禁足于景華宮,也聽了這事,不以為意,哪知過了幾天,這秘聞愈演愈烈,故事中的妃嫔越傳地位越高,在六宮中轉了一圈,傳到了最頂端的貴妃頭上。
說得倒煞有介事:多年前陸貴妃待字閨中時,不甚受陸太師重視,與中書舍人幼子訂有婚約,情誼甚笃,哪知一朝被父送與蕭廣渡做了側室,出嫁當日,還了定情信物,那曾經的未婚夫在家中哭得肝腸寸斷。
當時這樁舊聞在京中可算人盡皆知,但時過境遷便逐漸被人遺忘了,後來新帝登位,陸太師位極人臣,更無人說是非。
如今這中書舍人之子,官至太常寺丞,算是陸家勢力之一。
于是宮中重又傳唱這句詩歌,說是貴妃娘娘遠嫁朔州,與心上人兩不相見,十年後再回京師,已物是人非,正是“恨不相逢未嫁時”。
宮娥們悄悄打趣,不知當年那還了回去的定情信物,是否正是詩中的明珠?
皇帝聽了女官禀報,勃然大怒,當即擺駕景華宮。到了貴妃宮中,就見到處點着佛燈,來往宮人手中捧着經幡,他更覺刺眼。
蕭知遇那時已睡下了,聽到動靜惶然起身,奔到正屋,院裡宮人們瑟瑟跪了一地,口呼“陛下息怒”,而皇帝快步走出屋門,連看也未看他一眼,便怒氣沖沖出了景華宮。
他心裡一涼,疾步進屋,陸貴妃正跪倒在屋裡啜泣,钗環歪斜雲鬓散亂,用心抄寫了近一個月的佛經落在地面,與花瓶的碎片混在一起。
蕭知遇不知怎的,忽覺風雨欲來。
*
禁足期限還未過,又惹了皇帝盛怒,整個皇宮已默認貴妃母子失了勢——都鬧出了這等醜聞,哪裡能善了。
陸貴妃那時矢口否認,哀泣着辯解她嫁給陛下後從未見過未婚夫,但皇帝信或不信,都不重要了,這時候前朝也不安穩,陸家那個妄議立儲的旁支,被京兆府收押,不知又審出了什麼,竟移交禦史台和大理寺審理。
陸太師多次往宮裡送信,希望貴妃幫襯,但此時貴妃已自身難保,連口信都未帶到,傳信的宮人已被押去了内侍省懲治。
等陸貴妃聽到外頭風言風語時,才知道京兆府審出了陸太師曾與禁軍武官見面之事,再順着這線頭扯下去,又查出陸太師更與掌管禁軍的南衙大統領過從甚密,加之權傾朝野樹敵衆多,便被揭發了結黨營私之罪。
新帝是朔州出身,登基不過幾年,在京師根基未穩,因而對朝中老臣頗為禮遇,向來寬和,沒成想京中不敬聖上,妄議天家家事之人竟愈發多了。
從前皇帝看在陸太師是兩朝元老,又輔佐他登基為帝的情面上,即便陸太師日益驕矜,也隻敲打分權,從未動過真格。如今竟敢幹涉立儲,又結交禁軍統領,便犯了皇帝大忌。
更有人密折上奏,彈劾陸太師包藏禍心,有謀逆之舉。
這一連串的事便似一根引線,點燃了皇帝與陸太師之間所有猜忌的矛盾,最終爆發。
陸太師被關押大理寺,見到皇帝時大呼冤枉,他妄議立儲自是大罪,願受責罰,但與禁軍統領交好,不過是性格相投,且是同鄉,絕無不臣之心!
妄議立儲結黨營私,和聯同禁軍密謀造反的罪名,完全不是一個等級,陸太師便咬死了這點,盼一個從輕發落。
朝中衆臣私下認為,陸太師結交禁軍統領,多半是為二皇子鋪路——皇帝看重二皇子,改立他為太子并非不可能,将來若真成了東宮,禁軍統領便是一大助力。
皇帝因此大發雷霆,在朝堂上罵道:“朕還在盛年,太子乃是嫡長,從無過錯,莫非諸卿以為朕行将就木,迫不及待要在儲君上做文章了?若朕選的不是諸卿心中的人選,卿家們是否還要糾集武官,逼宮謀反?”
被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的是宣政殿文武百官,但實際上誰都清楚,真正罵的是陸太師和試圖辯白的陸家門生,皇帝這是有意拿此事立威,殺雞儆猴。
這之後百官噤聲,無人敢置一詞,禦史台、大理寺和刑部三司會審,陸家查抄,陸太師所牽涉罪名越來越多,大到被指謀逆,小到陸家旁支在地方上欺男霸女,無所不有。
至于其中有多少是渾水摸魚的,不得而知,皇帝關心的當然隻有謀逆一事是否坐實。
陸貴妃大病一場,不顧身體奔出景華宮,在皇帝寝宮前跪地求情,“陛下,臣妾之父年事已高,對陛下之忠心可昭日月,絕無謀逆之心啊……陛下!”
皇帝拒而不見,蕭知遇追過來一同跪着,苦苦勸說母親回宮養病,貴妃撐着跪了一個時辰,最後昏厥,被宮人背了回去。
當晚,貴妃行為無端,被皇帝一道旨意降為婕妤,與二皇子遷出景華宮,幽禁翠微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