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消息一向傳得快,沒一會兒便傳到了朝夢苑,裴氏坐在門口,整張臉發白,隻希望聽到的是謠傳。
等二皇子一行人趕到朝夢苑,院門一開,她看到兒子半邊是血癱在步辇上,當即眼前發黑。裴珩被宮人背着小心翼翼進了正屋,扶在榻上,她撐着瘸腿一路追着,撲到榻前,顫聲道:“珩兒……”
裴珩毫無反應,裴夫人顫着手查看了裴珩後背,隻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挨了皇帝的杖責,真正是皮開肉綻慘不忍睹。她尖叫一聲,險些栽過去,被二皇子的内侍扶住。
裴夫人卻毫不領情,一把推開宮人,“你們怎麼有臉來!”
她指着蕭知遇,哭罵道:“一定是你!我兒之前沒少為你挨打受累,我隻當是償還你庇護他讀書的恩德了……如今他卻因為你受這等折磨……”
裴夫人腿腳不好,仍撲上前來扯住二皇子衣袖,咬牙切齒道:“便是有恩,珩兒這兩年也該還完了吧?你怎能這樣害他!他從來勤勉謹慎,哪裡做得出窺探機密的勾當,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蕭知遇木然立着,他左臉還腫着,另半邊臉在裴夫人的叱罵中仿佛被打了幾耳光,更覺無顔面對,垂頭哽咽道:“是我的錯……”
宮人攔住她,勸道:“這關頭了,夫人還說這些做什麼,先讓裴公子歇下,傳了太醫診治才是當務之急啊。”
裴夫人這才惶然望向裴珩,哭道:“太醫來了麼,來了麼?”
這時被派去請太醫的小太監回來了,為難道:“殿下,太醫院聽說裴公子是犯了重罪,被陛下所罰,都不肯過來。”
裴夫人一下委頓在榻邊,蕭知遇急道:“那說是我的命令呢?二皇子有傷,他們來不來治?”
小太監正要回去再請,裴夫人忽然道:“我兒犯了重罪,我不曾犯過吧?”
她說着拔下頭上發簪,手持簪子,一下狠狠釘在左手上,簪尖登時沒入手掌,戳出一個血洞來。
她當真是果決至極,衆人來不及阻攔,隻見裴夫人面色慘白,伸着血淋淋的左手,道:“我眼下受了傷,裴老将軍之女,能否請得太醫過來診治?再不行,我便去禦前鬧!”
蕭知遇呆立當場,隻覺自己實在是罪魁禍首,若非他撿了那封奏章,這對母子何至于落到這般境地!
小太監被震得沒了聲,愣愣地躬身去了,裴夫人拿帕子草草纏了手掌,啜泣着坐在榻旁,拉着兒子的手。
蕭知遇默默退出門去,叫人攔住了那小太監,低聲道:“無論如何都要請到太醫,若太醫院還不肯撥人過來,便擡出陸太師和貴妃的名頭,他們知輕重的。”
他不再進屋,獨自在院裡站着,聽着屋裡那位無助的母親凄慘的哭聲。
太醫院這回來了一人,背着藥箱,他進院見了二皇子,遲疑道:“殿下,是否讓老臣為您處理一番?”
蕭知遇這才知道自己臉上的狼狽,連連揮手:“太醫請進屋去,給裴公子診治,另有裴夫人,左手受了傷,望你多照顧些。”
年老的太醫歎息道:“裴老将軍當年有恩于我,我不敢違背聖意,實在慚愧,殿下既然能為裴家作保,老臣願意一試。”
太醫領命進屋,很快又來了三人,都是太醫院的名手,還帶了學徒,願意為裴夫人醫治,說是這麼說,進去了自然也知道裴珩的傷才是要緊事,便都忙活着。
裴珩挨了幾十杖,下足了狠勁兒,真正是半口氣吊着,太醫們擦着冷汗,開了方子,安慰道:“幸好診治及時,好生照料個半年,應落不下什麼病根。”
裴夫人這才松了口氣,流着眼淚福身,謝了老太醫。
蕭知遇在院子裡被太醫院學徒們圍着治臉上的傷,頻頻往正屋張望,裴珩換洗下來的血水足有十幾盆,被宮人們陸續端出,看得人心驚肉跳。他見太醫出了門來,才放下心,囑咐道:“今後勞煩諸位照料裴珩,務必盡心,景華宮定然記得各位恩情。”
太醫們連道不敢,退去了,蕭知遇差了宮人随他們去抓藥,自己坐在院子裡。他想起裴珩血肉模糊的脊背,眼眶發酸,有意進去看看裴珩,到了門口,聽見裴夫人對着昏迷的兒子說話,哭腔甚濃,夾着怨恨。
“當初那陸文桢為一己之私,咬死了你父親通勾結北狄,引得皇帝大發雷霆追殺你父親,如今他這外孫又是施恩,又教你替他頂罪,你怎麼就如此糊塗,竟不知陸家都是什麼樣的人啊……”
蕭知遇對着滿牆枯藤,在外站了許久,終究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