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就住這裡?”有個陌生的聲音道,“這可比景華宮差遠了啊。”
另一個聲音就熟悉多了,是蕭宜明:“不然呢,陸文桢死不足惜,難道還得供着他外孫?”
蕭知遇手一頓,外頭看守的侍衛已給兩人見了禮,說道:“奉陛下旨意,翠微院外人不得入,望四殿下莫要為難我等。”
蕭宜明冷笑道:“誰想進去?若非父皇差我來帶句話,我也不稀得來。”
侍衛猶豫一瞬,還是開了鎖推開大門,請兩人進了。
幾名内侍簇擁着兩位主子進來,四皇子還是那副模樣,跟在他後頭的那人看着年長幾歲,錦衣華服,相貌不差,隻是面上那種倨傲的纨绔氣息比四皇子還濃,叫人不喜。
蕭知遇隻覺他有兩分眼熟,應是哪位宗室子,卻認不出來,便垂下目光,起身向蕭宜明施禮:“四殿下。”
他是第一次以庶人身份向人施禮,蕭宜明面色有些奇異,仿佛痛快,仿佛惡意,格外新奇地打量了他兩眼。
那臉生的少年哈哈大笑起來:“二皇子竟向别人施禮,我還是頭一回見,稀奇稀奇!”
他一張嘴,蕭知遇便知他是誰了——門牙沒了一顆,鑲了塊金牙,頗為惹眼,這不是淮安王世子還能是誰?
淮安王是蕭旸的堂兄,若算起親屬輩分,這位世子蕭宥該是裴珩的從兄弟,關系雖遠,按理卻也是親戚。但淮安王與蕭旸關系惡劣,新帝登位後一直對皇帝恭順有加,世子自然有樣學樣,在宗學欺負裴珩,沒成想反被打掉了門牙,成了宗室子弟中的笑柄。
他還想找由頭報複裴珩,奈何裴珩在宮中受二皇子庇護,難有機會,隻得作罷,卻想不到裴珩還沒落到他手裡,二皇子先從雲端摔進了爛泥堆。
蕭知遇朝他也施了禮:“拜見淮安王世子。”
淮安王世子做出受寵若驚的模樣,道:“不敢當!”
他四下環望寒碜的翠微院,歎氣道:“二皇子與貴妃娘娘從前多有善心,不曾想落了難,連個來探望的也無,唉。”
蕭宜明笑道:“現在誰都知道該離翠微院遠遠的,哪個想不開來沾惹晦氣,隻怪二哥看走了眼,施恩一個小人。”
這般陰陽怪氣,蕭知遇也知他們是在暗諷裴珩,他隻當做沒聽出來,沉默不語。
四皇子和淮安王世子來這裡說了半天,蕭知遇總共也就應了幾個字,還慢吞吞的,倒不是有意而為,他對着外人原就話少,如今更不願意多話得罪眼前兩人。
這更令蕭宜明火起,仿佛一拳頭打在棉花上,毫無實感,出氣也出不痛快。他一轉眼看到書案上壓着的幾張字,便走過去拿起看了,“二皇子還練字?”
“是,随便練練。”
淮安王世子笑道:“既不能去文華殿讀書,自然隻能練字打發時間了。”
蕭宜明自己練得一手好字,看了看蕭知遇的,面露不屑之色,道:“聽聞之前二哥的胳膊摔斷了,現在好些了麼?”
“好多了。”
蕭知遇聽出其中惡意,照舊想糊弄過去,哪知四皇子面色陡然罩了寒霜,冷冷道:“我的手卻沒好這麼快。”
蕭知遇猛然擡頭,就見四皇子将這些字全丢在了地上,恨聲道:“從前我對你稍有些差錯,母親責罰我,父皇也責罰我,我手疼字寫得不好了,還要被父皇遷怒是好逸惡勞。”
他說着擡起胳膊,衣袖中露出養尊處優的右手,“前年因為你和裴珩,我被父皇罰了二十戒尺,在雪地裡凍了半天,回去之後傷口嚴重,險些留疤,整整半個月都要在半夜痛醒……你倒是胳膊肘向外拐,護着裴珩!”
說到這裡,他冷笑道:“如今風水輪流轉,你這雙手不幹淨,該當何罪?”
蕭知遇愣了愣,匪夷所思:“我的手如何不幹淨了?”
“我可不是空口誣你清白,”蕭宜明擡着下巴道,“上個月甘露殿的太監來此,不是來給你送銀子的?”
蕭知遇一聽,便知是淑妃接濟的事被人揭了。
他深知父皇心思,父皇不知道也就罷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真被下人捅到跟前,便會覺得惱怒——仿佛是自己有意苛待兒子,連妃嫔都看不過眼了。
“我早勸我母親少跟你們來往,可惜她是個糊塗的,想不開來這裡招惹瘟神,這不,被父皇知道了,責罵了一頓。”
“父皇發了怒,說這翠微院自有内侍省安排吃穿,何須他人插手,便撂了筷子走了,連晚膳都未用完,我母親一夜沒睡好覺。”蕭宜明瞥着二皇子的神色,一邊道,“今天我是奉了父皇之命,來此處看看你,給你帶句話。”
淮安王世子連忙幫腔道:“陛下傳話,二皇子還不跪下聽旨?”
蕭知遇靜默一瞬,緩緩跪下了身,“知遇聽旨。”
他心裡明白父皇哪會有閑心特意差人來囑咐他,怕是蕭宜明自個兒請的差事,到這裡光明正大看他笑話來了。
但他是一介庶人,不能抗命,隻得跪下聽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