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人嘴裡怎麼說,如今蕭旸力證清白,甚至為大昱奪回了涼州屏州,功不可沒,回京在即,無論如何也會是封王的待遇。
蕭知遇在翠微院聽着牆外宮人們的談論:“朝夢苑的兩位,過些日子便該出去了?”
“那是當然,陛下已為這位大功臣修繕了王府,待他回京,便能接妻兒出宮了。”
“啊,那裴公子豈不是成了世子了?難怪最近姐妹們沒事便往朝夢苑走動,原是為了這個……”
蕭知遇默默聽着,屋檐下的鳥籠裡傳來振翅的聲音。
他垂下頭,努力用手握筆,右手卻一直在發抖。太醫說他的傷不算嚴重,已快好了,但他每回想握筆,便覺手不受控制。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說是不礙行動,也到底留了毛病,不知何時能好。
他隻得放棄,換了左手。
*
裴珩離開的那一天,來得遠比他預料的要早得多。
年中時,蕭旸順利回京,當日在朝堂上便被皇帝封為睿王。且許他參與軍機要事,輔佐皇帝理政,這可算是天大的恩寵了。
滿朝文武皆知,這是蕭旸與皇帝做的交易:蕭旸助皇帝逼退北狄,皇帝助蕭旸掃清之前的叛國傳聞。這樣一來大家都得了個體面,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睿王。
但如此局勢,朝中少了一個陸文桢,又多出一個蕭旸。
就在同一日,裴氏母子被接出皇宮,蕭知遇就站在翠微院的院牆内,踩着幾層桌子往外張望。
年初時,他為了貴妃的病,就是這麼拖了桌椅翻的牆,摔斷了手臂。如今他小心翼翼站在牆内,想看一眼離開的裴珩。
聽聞一大早淑妃和梁昭容親自去朝夢苑請裴氏,都被她罵了出去,鬧了好大的沒臉,還是蕭旸到場相勸,才算完事。裴王妃出了氣,有意炫耀,讓宮人們駕着車辇,在宮内繞了一圈,極盡風光,正巧遠遠路過了這甬道的盡頭。
蕭知遇隻見熱鬧的一長隊人群,巨大的車辇在前,傘蓋風中晃動,料想那位睿王正騎着高頭大馬在旁,而裴氏母子就坐在車辇上。
隔得太遠,他看不清裴珩如今的模樣,想必威風又神氣,他隻踮腳望着,望着那一長道的人群消失在甬道盡頭。
裴珩終于等到了這天,他是真心為裴珩高興,下意識露出笑來,笑着笑着,竟掉下眼淚。
他忽然想到,今後他恐怕再也見不到裴珩了。
日頭正烈,晃得人眼花,他卻覺得心裡發冷,蔓延到手腳,他就這麼呆呆地站在院牆内,依舊望着空蕩蕩的甬道,有些個宮人路過,奇怪地瞧着他,發出嗤笑聲。
進寶勸他:“殿下,您可快點下來吧,手還沒好全呢,若再摔了可怎麼治……”
蕭知遇不知道自己是何時下去的,也許是進寶扶了他爬下桌,他就這麼心思不屬地坐在屋檐下。
直到日頭西斜,将檐下鳥籠的影子映上他的臉,他終于擡起頭,隔着一條條細長的陰影看天,沒一會兒便起了身,取下那鳥籠。
籠中豢養的鳥兒,正是從前他和裴珩一同撿到的那隻,原想着養好了傷就放回去,沒成想他養着養着生出了感情,總覺得它像裴珩,便就這麼留着。後來陸家出事,他和貴妃被趕到此處居住,鳥籠也帶了過來。
裴珩現在出去了,自由了,這隻鳥兒何必還要拘束在這裡呢。
他這麼想着,打開了鳥籠,說道:“你也走吧,别在這裡受苦。”
鳥兒被關了許久,和他親近,跳上他的手背啄了幾下,見他沒有理它,又轉頭看看外面,撲棱着翅膀飛了起來。
然而它翅膀落了殘疾,飛了不過一丈高,搖搖晃晃的又墜了下來,摔在地上,摔得滿身是泥,狼狽撲騰着。
進寶連忙跑過去撿起,唉聲歎氣。
蕭知遇怔怔望着,終于意識到,這籠中鳥原不是裴珩,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