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氅領口擁着狐狸毛,織着暗紋,隻是大小顯然不是裴珩今日的身形能穿的,該是小少年的身量。
蕭知遇忽然一滞,他認出這是裴珩的舊衣——那年文華殿,裴珩第一天來上課時穿的那身大氅。他沒想到裴珩竟還留着,且保存得九成新。
确實應該愛惜的,蕭知遇想。
因為這是當初昭斓給裴珩挑的衣服。
*
裴珩已簡單換洗過,在堂屋裡坐着,與裴氏說話。
“皇帝今日在朝堂上宣布任命周錦為十二衛統領,統領南衙禁軍。”
裴氏吃驚道:“這不是原來的北庭統領麼?他來南衙……”
“他一上任就三把火燒着,我與他同去南衙府衙,召集了諸衛首領,便聽他說要調動人手,特意将他手下的兩名将軍,調到左右翊衛中擔任兩衛将軍。”
“左右翊衛将軍?那豈不是要分了你在南衙的職權?”
裴太妃不免對皇帝更為怨毒:“他這絆子使得真是越來越多,不提這個,我頭一件恨的便是你當年改姓——你父王回京這麼多年了,這賊皇帝就裝聾作啞,仍不提你改姓之事,滿朝文武誰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
裴珩倒是平靜:“我随母親姓氏很好。”
見他如此懂事,她也隻能拍着兒子的手安慰:“什麼話,蕭氏雖出了他這等小人,卻是國姓,你應得的,我和你父王還盼着你将來能名正言順……”
話語間聲音漸低,裴珩安撫了一會兒,說道:“周錦這一來便算是南衙的頂頭上司,府衙事務需得經他過目,再多兩個翊衛将軍,我能過問的事就少了。”
裴太妃心知這是皇帝給睿王府添堵來了,她冷笑道:“你父王原是南衙統領,皇帝不歸還禁軍之權也就罷了,你如今繼承王位,還隻做個執金衛大将軍,說出去豈不讓人恥笑!”
蕭知遇走到門外時,正聽到這句話。
來得不是時候,他尴尬僵在門口,裴氏卻已看到了他。許是在氣頭上,被二皇子聽到她怒罵皇帝的言語,她反倒覺得痛快,便冷冷道:“還不進來給世子換衣?”
裴珩是背對着門而坐,聞言也不甚在意,隻起了身,展開手臂,是個等仆從更衣的姿态。
左右無人,蕭知遇隻得走近,抖開衣袍搭在裴珩肩背上,又牽了衣襟往前。
“原也不指望南衙統領這位子能……”
裴珩話音陡然頓住。
他習慣性地攬了衣襟,按理侍奉的仆從該知道他的習慣動作,自會避讓,這會兒卻正握住了對方的手,手掌纖細柔軟,他不由一滞——是蕭知遇繞到他身前,正替他整理衣領,猝然被握住手也不掙紮,眼睫低垂。
這呼吸可聞的距離,裴珩身體幾乎像是僵住了,很快松手,一動不動任他收拾衣襟。
蕭知遇哪怕幽禁宮中五年,也從未做過伺候人的事,因而動作難免生疏,指節正觸着裴珩的脖頸。
因這觸碰,裴珩不得不微微揚起下巴。
太近了,蕭知遇甚至能感覺到裴珩的頸側的肌肉緊繃,喉結微微滑動。直到他收回手,退到一旁,裴珩才慢慢坐了下來,依舊背對蕭知遇。
室内一時陷入靜默,随即門外有人通禀,是個一身铠甲的武官。
“世子,府衙有事禀報。”
蕭知遇這便有了理由告退:“不打擾世子議事。”
裴珩沒有說話,眼睛隻朝着桌子,默許了——他直到今天,都未曾正眼看過蕭知遇一眼,更遑論開口同他對話。
蕭知遇出了門,武官正立在院中,方才在屋裡看不分明,此時再看忽覺眼熟。
是昨日送他入宮的車夫。
他頓了頓,移開視線快步離開。
阿努已從東院趕過來,正進了院子,見蕭知遇要走,連忙勸道:“殿下走什麼,不去世子屋裡坐坐?您好不容易來一回……”
蕭知遇打斷道:“這武官是誰?”
阿努伸脖子瞧了瞧進屋的武官,“那是趙诠,世子在執金衛衙門的副将,從王府裡帶出去的,是自己人。”
預料成真,蕭知遇的心緩緩沉下——竟叫一個堂堂副将做車夫監視他。
該說是裴珩疑心至此,還是裴珩對他禮節周全?
蕭知遇想了又想,到底有些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