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時遇到宜明了?”太子問。
蕭知遇道:“我不曾上前,遠遠看了一眼便走了。”他頓了頓,又道:“倒是遇見了容深和安國公。”
太子正俯身教太孫時豐寫字,時豐還是懵懵懂懂的模樣,直揉眼睛。太子愛憐地摸了摸他腦袋,也不強求,吩咐嬷嬷帶他去歇息。
“他倆是奉父皇的命,收拾皇陵和西城門的爛攤子,應正苦惱。”太子慢悠悠道,忽又意味深長道,“能與安國公共事,容深應該高興。”
蕭知遇敏銳察覺到,他說的并非“能擔當重任,容深應該高興”,而是莫名點了安國公一句,頗有深意。
不由又想到方才淑妃的胡言亂語。
太子卻并未在這個話題上多作停留,“可惜了,宜明這輩子可能都回不了京,你該去送送他的。重陽那天發生的事,夠他在南邊待到老了。”
吳尚書抄家流放,工部大批官員或降職或革職。除去朝内革職抄家的動蕩不提,後續引發的一系列餘波,更叫人頭疼。
西城門一事發生在大庭廣衆前,“皇陵赤血”的兇兆又不知被哪家傳揚了出去,便越傳越邪乎,說是今上并非正統,緻使祖宗降罪,該還位于先帝舊脈。
“看來是有人坐不住了。”太子攏着手道。
蕭知遇明白這是睿王一派在鼓動,送上門的時機,自然不能不用,給老皇帝添些堵也好。
他謹慎道:“父皇還在盛年,一時流言罷了,過不了幾日就會散的。”
太子看了他一眼,“聽聞裴珩對你頗為看重,西城門那時還有執金衛特意護送你回睿王府。”
不等蕭知遇說話,太子又接着道:“北庭那兩名護衛你的禁軍已被找到,領了豐厚賞賜,又看他倆有傷病,特允辭官回鄉了。”
蕭知遇聞言心裡一沉,他希望真的隻是回鄉,而非更糟糕的結局。他隻得笑了笑:“來不及親自送上謝禮,我還有些遺憾。”
太子看了他好一會兒,目光審視,足以稱得上是在打量,最後道:“你與裴珩是夫妻,他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貪戀容色也是常理,但你莫忘了前塵舊事。執金衛的刀尖,未必永遠是護着你的。”
這話幾乎是直白地提醒他,裴珩不過是一時情動,終究不會長久,哪天兵戎相見也未可知。
蕭知遇平靜道:“我知道。”
之後又去看望了六皇子,蕭知遇便離開了東宮。他沒有再去糾結太子最後那番話——有些事遲來早來,結局都是注定的,何必過早地憂思難安——轉而起了心思,琢磨起了容深和安國公。
因太子微妙的語氣,他對容深和安國公的關系更疑惑了些,想起西城門那時,一片動亂之中容深攙扶着安國公;更早之前的安國公大壽,容深也試圖為安國公解圍;進而想起小時候,容深時常跟着宜明去國公府做客。
現在來看,他對安國公确實頗為親近,比宜明都差不了多少了。
蕭知遇想了想,總覺古怪。第二日出來閑逛,他打發阿努替他買糕點,獨自進了一家書坊,正是屈夢成在二樓有雅間的那家。
書坊老闆還認得他,這般好相貌的年輕公子,很難有人會忘記。他趕忙迎上前道:“公子這是……”
“屈大人在樓上麼?”
“在的在的,您請跟我來。”說罷上前引路,“這幾日屈大人總是愁苦,您是他朋友,勸勸也好。”
房門一開,露出屈夢成慘淡的臉,比上回國公府相見時消瘦了不少,臉頰都沒了肉,衣衫也樸素。
他見是二皇子,苦笑着拱手,退身讓了一讓,“殿下請。”
蕭知遇見屋内淩亂,并無上回來時的雅緻亮堂,可見是主人頹廢,更無心在此。
屈夢成道:“殿下見笑了,這雅間卑職也住不了幾天了,時間一到便搬回家裡,這會兒懶得打理。”
蕭知遇在桌案後坐下,随手往旁邊的矮案上翻翻,果然在一堆雜書的最底下看到了熟悉的話本子。這明顯是聽到他來了就臨時遮掩,可惜不過關。
眼見蕭知遇拿起了幾本翻看,屈夢成一下局促起來,被揪到了尾巴似的,趕緊道:“市井之物,恐污了殿下的眼。”
蕭知遇草草一翻,便就放下。屈夢成剛松口氣,又聽他說道:“現在寫到了我和裴珩情深意笃,裴珩在重陽當日對着貴妃墓起誓,要與我做一生一世一雙人?”
語氣平靜松緩,屈夢成卻聽得頭皮一跳,來不及細究用詞的細節,結巴道:“您都、都知道了?”
蕭知遇臉色微妙。
他本就有追話本子的愛好,常派阿努去買,這幾個月因裴珩宿在東院,他總不好在裴珩面前看亂七八糟的,容易讓裴珩想起繳獲的風月老叟名作,便就斷了。
前幾日裴珩不在,他在書肆閑逛時,很不巧又看到了這一系列大作,才知道已經與時俱進,寫到了重陽祭祀皇陵和西城門動亂。事件是對的,但細節是妄想的,什麼對着貴妃墓海誓山盟,在西城門下險些人鬼殊途英雄救美,甚至往前翻還有什麼國公大壽當日,裴珩為了他當衆斬斷前緣表明心意……真是沒眼看。
早就被沖擊過,蕭知遇此刻心情倒還穩定,“屈大人看起來格外喜愛,一系列收得這樣齊。”
“沒有沒有……随便看看。”
蕭知遇忽然道:“屈大人看了這麼多,可認識這寫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