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駕如意車踏風而行,正以飛快的速度穿過林中,激起陣陣塵埃。
車内,散發着濃重的血腥味。張望舒被安置在軟榻上,他那慘白的臉上開始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死氣,幹澀的唇毫無血色,隻剩一絲微弱的氣息。
小朝掌車,元寶小心翼翼地解開張望舒的衣衫,開始給他處理傷口,李明景則在附近搭把手,三個人坐在一輛馬車裡,倒不覺得擁擠。
紗簾車門齊開,小朝偏過頭,輕輕掃過一眼,隻見張望舒一動不動的躺在榻上,額邊微微泛起細汗,他那一箭傷在胸口,幾乎穿透了肩胛骨,隻是幸而沒有傷到肺腑,否則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回,不過,這夏日炎炎的,他傷口隻是十分潦草的處理了一下,再加上失血過多……
元寶見狀,啧啧一聲,反正用她家少使的話,就是人馬上就快死了,隻是差一口氣罷了。
但礙于李明景在身旁,元寶不好直說什麼,他擡頭,遲疑地看向小朝。
“這……”
李明景不是傻子,看得出來元寶的顧慮。他深知張望舒傷得厲害,再加上之前昏迷了許久,路上延遲,一直沒有好好治他的傷,如今這般,若細雨十三樓的人都沒有辦法,那老師,恐怕是真要不行了……
一想到這,他的情緒瞬間就低迷了起來,少年耷拉着頭,如同沙地裡被風吹垮的草,一點點地彎下了腰。
小朝将一切盡收眼底。她看着軟榻上那張死氣沉沉的臉,秀眉一蹙,心裡無端一揪,冷不防開口,打破了這低沉的氣氛,“元寶,看着我做什麼?還不快去救人,用右手邊第三個匣子裡的蓬萊丹,一分為二,一半内服,一半傷口外敷,便可保他一命。”
頓了頓,小朝又道:
“我要他活着。”
她的目光還停留在張望舒身上,元寶聞言卻直接急了,“少使不可啊!那藥可是樓主她留給你保命用的!蓬萊丹無比珍貴,得來極其不易,怎能輕易給他人使用呢?再說了……”
“人命關天,莫要啰嗦!”
小朝卻連個眼神都沒留給他,忽然砰地一聲,直接關上車門,在她的一聲呵斥下,如意車速度更快了。
李明景一聽還有法子救命,頓時就來了精神,他先是沖着車外的小朝道了聲謝,随即兩眼放光的看向元寶。
元寶沒法子了,誰讓他家少使都發話了呢。他無奈一歎,從匣子裡取出一個紅色錦囊,将藏在夾層裡的丹藥緩緩拿了出來。所謂蓬萊丹,不過是一顆碧綠色的丹藥,小小的一顆,看不出有什麼神奇。
他将蓬萊丹一分為二,邊給張望舒上藥,邊說道:“殿下莫要誤會,不是元寶摳門不願意救張少師,隻是這蓬萊丹稀貴的很,無比珍重。這藥它還有一個名字,稱為仙丹,可在人臨死之際拉回一條命。一顆蓬萊丹,可遇不可求,不過張少師用了這藥,定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
“這藥竟如此神奇嗎?”李明景有些不敢相信,他身在皇室,卻從未聽說過如此神奇的丹藥,難不成,是他孤陋寡聞了?
元寶:“那自然。”
“不過,這蓬萊丹藥性極大,會有一定的副作用。”
“凡事皆有代價嘛……”元寶忽然壓低聲音,湊近跟李明景悄悄說道:“殿下不知,這蓬萊丹,整個細雨十三樓裡也不超過五顆,這一顆,還是我們樓主偷偷留給少使保命用的……”
“我之前就說了吧,我家少使隻是看着冷冰冰的,心還是挺——”元寶說着,忽然又覺得哪裡不對,“不是,少使她,今日确實很奇怪啊……”
元寶還沒理清頭緒,車外陡然響起暴躁的拍門聲,小朝在外頭罵道:“神神叨叨什麼?還不快點幹活!”
“……”
“是是是,小朝姐你别兇嘛!”
“再啰嗦就丢你下車!”
“我錯了我錯了姐……”
李明景見狀,先是一怔,随後露出了一抹笑。坊間皆傳,說這細雨十三樓的人,都是冷酷無情心狠手辣、沒有一點人情味的“刀劍”,天子身邊最忠誠的奴仆,隻懂殺人,不知進取,還曾有大臣進谏主張取消暗閣,但最後被太祖皇帝一口回絕了。
不過,現下看來,這細雨十三樓裡的人,也沒傳聞中那麼可怕。
…
天晴了。
路邊濕漉漉的。
服用過蓬萊丹之後,張望舒的臉色好了很多,換過一身幹淨衣裳,他整個人也顯得有幾分清瘦。
小朝懶洋洋地靠着馬車,馬匹跑了一天需要休息,元寶在旁邊喂飼料,清風蕩漾,草長飄揚,遠山聳翠,宛如天然的屏障,此時已是傍晚,天邊挂上一抹橘紅色的晚霞,如火焰般熾熱,金燦燦的光就這般灑落下來,小朝忽然探過頭,從草叢裡摘下一朵野花。
不知名、淡黃色的小野花,于無形中透發着極強的生機,她轉身就将花插進張望舒發髻,一旁的李明景見狀,既震驚又不解:“這……這是何意?”
此情此景,髻上的野花,暈迷的張望舒,卻莫名的很合時宜。
小朝勾了勾唇,道:“這是希望。”
“希望?”
她看着張望舒,那眼神令李明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小朝緩緩說道:“在青州那邊,就有這樣的舊俗,那裡的百姓信奉花神,他們認為隻要将新鮮采來的花朵插在髻上,就能驅邪賜福。”
“給人帶來好運。”
說着,她偏頭看向李明景,那雙明淨清澈的眼眸帶着堅定,“所以殿下不用擔心,張望舒他一定不會死。”
“我也不會讓他死的。”
李明景愣了愣,雖然他還不是很明白這意思,但也附合颔首:“嗯,老師不會死的。”
一旁的元寶見此,搖搖頭,沒忍住偷笑,心想這太子殿下可真好唬啊?怎麼什麼話都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