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惟明擡手壓住兩名少年,溫和開口道:“田家阿兄,你兒子的病需要多少銀兩?找的哪家郎中看的?”
田漢子被這巨大的驚喜砸蒙了,随即撲倒在地跪行至趙惟明膝前,直呼:“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然後按趙惟明的問話老老實實回答。
趙惟明仔細盤問一番,見這人說話眼神不閃不避,說得銀兩數目也不過分。随即跟着他去看了附近山洞裡的他兒子,确實也如他所言。
三人于是跟其餘人商量分開歸家,幫忙将小孩兒送到了陽源縣一所醫館裡。
差點要了一名漢子性命的也不過十三兩銀而已。
過兩日眼見小孩兒情況好轉,趙惟明又問他們一家四口将來作何打算。
田漢子熬過那陣絕望,如今在妻女陪伴下又如雜草一般活了過來。雖然地沒了,但他有的是力氣,去幫工好歹能掙個飯錢。縣裡也有他家親戚,借住幾個月也不成問題,況且妻女也有工作呢。
瞧着他心裡也有一番計較,趙惟明點點頭,随即又留了六兩銀子給他便帶着趙允二人離開了。幸好今年雲姑娘給了他三十餘兩分紅,不然他有心相幫也無力。
趙允他們被帶走時十分不願,這就結束了?田家的地呢?怎麼不去要回來?他們世代在這裡種地,官府應當是一直有地契備案的,李家在這種地方作假非常容易被查出來,怎麼就不能給他們寫狀紙?他們可都會寫。
趙惟明知道兩小孩兒心中憤懑,便跟他們解釋起來。
一開始他聽說李家人敢這麼明目張膽強占土地,家主又在鹽茶大使這個位置上便覺得不一般。鹽茶大使雖是個小吏,沒有官階,但能管鹽茶的又怎麼能是個沒背景的?
這幾天他問過田家漢子也問過郎中,得知這李家是安慶府大族李家的分支,陽源的李家自己是個鹽茶大使不說,他兄長是縣尉,九品官。安慶府主枝的李家家主主,更是歩軍都指揮使,正五品官,和他們知府同級。
怎麼告?整個安慶府都是人家大本營。何況,田漢子也沒想過伸冤,從頭到尾也隻是求他們救救自己孩子。
二人聽完悶着腦袋不說話,許久趙允堂兄開了口:“那就這麼完了?”
“隻能這麼算了。”趙惟明歎氣。
這回一路上原本活潑的趙允都笑不起來了,趙惟明得給這兩還單純的少年一點緩沖,也沒多加勸導。
沉悶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回瑪瑙鎮前,此後大家便被巨大的驚喜淹沒。
還沒到他家的豆腐鋪時就遠遠瞧着那兒好些個人挨挨擠擠,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喜慶的紅。
咋?他家有喜事?趙惟明探出來的腦袋還沒縮回去,趙丫丫便眼見地發現了他:
“惟明!惟明!”穿的也是一身大紅襖子,還帶上了兩根金簪子,甚至拿了個帕子給他揮手?
他娘啥時候拎棍子的手何時捏過帕子了?
不等他回過神,一大群人便朝他走來,皆是一臉笑意。
“惟明!考上了!你考上秀才了!三十七名呢!”趙丫丫生怕這群人比她先開口道喜,身形靈活地給自己開出一條道來跑在前面,一嗓門洪亮得不減當年英姿。
趙惟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從“考上”兩個字開始,他隻見趙丫丫嘴巴一張一合。
考上?考上什麼?真的考上了?
他晃晃腦袋,四周的聲音開始恢複正常,此起彼伏的皆是“恭喜秀才公!”“咱們鎮上總算是又有一名秀才公了!”“秀才公好像還沒成親呐……”
好吵,聽不清,秀才公說的是誰?
趙丫丫看着呆呆愣愣的兒子,手一撐翻上車,拿着帕子胡亂地擦趙惟明的臉頰——新晉秀才公呢,還這麼俊俏!可不能讓人見着秀才公哭鼻子。
“娘,”趙惟明視線終于聚焦,“他們說的秀才,是我嗎?”
“是你呀!是趙惟明!是我兒子!”趙丫丫抱着他的頭左右晃,企圖把他腦子裡的水倒出來變回那個沉穩的趙惟明,卻不知她自己也已經淚流滿面。
啊,原來是我,原來可以是我。趙惟明的心好似那飄蕩的遊子終于看到了家中炊煙,總算是落了地。
十年辛苦不尋常,今朝終得春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