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碼歸一碼,再是敬佩甯姑娘為人,對待工作他可是認真的。隻是話說完他也覺着自己似乎不近人情了些,頭一回聊工作便如此嚴肅自然不好,隻得找補一句:“當然,甯姑娘怎麼方便怎麼來,不拘格式的。”
計劃表?甯不屈消化着這個新詞,理解起來是不難,做起來就有些頭疼了。還怎麼方便怎麼來,她的方便就是不做計劃表。
可畢竟是自己争取來的活計,她還是很上心:“勞煩趙公子先跟我說說,這個計劃表……”
兩人聊得投入,越坐越近。等田小文回來,嘴巴驚得合不上,她隻是去買了點吃食,怎麼甯姐姐身邊就沒她位置了。
“姐姐,小姐姐!”陳寶珠雙手作喇叭狀,輕聲招呼她:“來這裡坐。”
田小文從善如流,遞過來一小簍米花,有些郁悶道:“之前就不理我,如今連我的座位也占去啦。”
“沒關系啦姐姐,習慣就好,我阿爹和阿娘坐一塊兒的時候旁邊也沒有我位置呀。”
“啊?你爹娘如此恩愛?”
“哎,算是吧,”寶珠托腮,小腳丫一翹一翹的,眼裡竟有些怅然:“我娘說我爹屁股太大,一坐闆凳上就擠不下我啦!”
歡娛易過,轉睫便是黃昏後,兩人在教書這件事情上頗有些一拍即合,道别時仍有些意猶未盡。
最滿意的當然是小寶珠,她覺着今日可算是圓滿完成任務了,定要回去找阿娘好生誇贊自己。甚至忍不住一路上都在跟陳文元吹噓,講到高興處還不忘轉過頭來期待地問趙惟明:“惟明叔叔,你什麼時候向那個姐姐提親呀?”
嘁,小姑娘你懂得有點太多了,趙惟明一邊否認一邊邪惡地想,這麼聰明何不用在正途上?待你五歲了,我非得從你爹爹手裡把你拐過來上課不可。我要加課!拖堂!
收假第二日,趙惟明便尋了個時機跟趙二妞說了要給她找個博學多識的女夫子這件事。出人意料地,一向好學的小姑娘并沒有顯得很高興,反而沉默良久,突然問到:
“趙夫子,為何要收二妞當學生呢?”
二妞不是個在學業上沒有自信的小孩,為何收她誰都清楚是因為她有多麼優秀。因此她并不是在問原因,而是在問,為何,要費盡心思托舉她一個女孩?
難道是像鄉間婦人常說的多會一門手藝,将來便能嫁的體面些?聘禮便能多收些?可若是這樣,最終也要像阿娘、大姐那樣嫁人,躺在髒兮兮的被褥上撕心裂肺地生下一串串小孩、被吃胎盤,那所謂識字明理有什麼用?
趙惟明歎氣,當二妞讀書越多之後便注定有此一問,隻是他沒料到她會這麼早便想到這些。如今才入學倆月,便能有如此思考,有時候太過聰慧,若一眼瞧見前路皆是荊棘,總歸會有太多迷茫痛苦。
“因為二妞将來,會有錦繡前途。”
換作他剛來大乾時,他定不能如此肯定。然而這些年,民間先是開女學、改織機、建織坊,後有濟慈院遍布大江南北,聽說如今稻種也在改良,廚娘培訓班這一該概念聽說就快付諸實踐;朝堂上更是波詭雲谲,如今傳出聖上病重已逾一年,說是将奏折送至寝殿皇帝親批,誰不知道幕後那執筆之人已經換了。可即使這回幾乎坐實了“牝雞司晨”,在官員勢力幾經被洗禮下,如今還在位的也就聰明地學會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君王久卧病榻,而皇後今年才三十七歲,年富力強,皇長子十二歲不到,聽聞也是個瘦弱的……
趙惟明覺得,或許不久後,女學便能再度開辦。更大膽一點,或許将來女性仕途也能暢通無阻。他們家蓁蓁雖然未提過她去京城做什麼,可也能推出一二,作為皇後最初的zz班底,将來必定是要手握權力行走于人前的。
既有前人鋪路,而像二妞這樣的後繼者,又怎會永遠埋沒在鄉間,一生的追求變成生兒育女呢?
因此現在,他敢對着一個來自鄉間小姑娘說:“你信夫子,将來定有無數人,會站在你身後,送你上青雲。”
趙二妞沒說話,隻恭恭敬敬作揖後轉身離開。
有些鼻酸,她想,真是奇怪,明明被阿奶阿爹打的時候,也沒掉過一滴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