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思敬身世也确實波折。他娘姓王,年輕時因為貌美能幹實現了戶籍跨越,田間地頭長大的姑娘訂給了鎮上一家做白事生意的孫姓郎君。
這親一訂,當年誰不羨慕她既有能力又有運氣?誰知這門婚事隻是表面光。孫郎君未成婚時到處沾花拈草,幹過最出名的事兒之一便是招惹了趙丫丫被打到在床上躺了半月。
家裡也是甯願把生意交給長女生意也不願給他,于是這個棺材店少東家隻得淪落到去市集賣菜。當初趙丫丫受傷後,趙惟明去市集套消息時便遇到過他,就是那個臭嘴青年。
可王氏初嫁之時,哪裡能預見這等光景?他們一家都看中了孫家的生意。白事生意是不吉利,可裡頭油水大着呢?
嫁過來才發現自個兒郎君不過是銀樣镴槍頭,她能怎麼辦呢?隻得忍着惡心過日子罷了。
不過她一退再退,婆家非但不體諒她的不易,反而開始對她百般挑剔,瞧不起她是個鄉下人,譏諷她數年不育,丈夫更是冷酷無情,幾次直言欲将她休棄。
王娘子若是個鹌鹑也就罷了,可她偏偏有幾分骨氣,幹脆把兩家人拉到一張桌上,和離便和離!
可她剛歸宗,便查出來有月餘身孕。這下大家夥兒态度可全變了。娘家人勸她就當是為了孩子要有個爹,忍一忍算了。她也動搖了,由着娘家哥哥去趙孫家談判。
沒成想孫家根本沒打算認這個肚皮。人家孫郎君早就勾搭上縣裡一個寡婦,那會兒寡婦已經孕肚圓圓屁股大,一看就得給他們王家生個兒子!哪裡會搭理強勢又不讨喜的前兒媳婦呢?
王家兄長們一團和氣地上門,被羞辱一番後回來自然是火冒三丈,可眼下解決妹妹的事兒更要緊。剛好鎮上有個尹木匠,一把年紀了也沒娶妻,幾人一拍即合,遂将王娘子嫁了過去。
八個月後,王娘子在尹家生了個小男孩,這男孩兒便是尹思敬。
雖說姓尹,可三家人都明白他是誰的孩子。尹木匠為人講求實在,也沒覺着不是自個兒的血脈心裡膈應,畢竟跟自己姓嘛,将來還不是得給他摔盆兒。
王娘子則不同,她生來要強卻被孫家幾次三番羞辱,再加上前夫苟合趕在她前面兒也生了個兒子,兩相刺激下她便把全部的希望都傾注到這個剛出生的孩子上。于是自打尹思敬能走路起,他娘對他就十分嚴苛日日鞭策。
畫畫這個事兒尹大壯也知道些,尹思敬四五歲起就展露了對畫畫的熱情,到了七八歲上了學,畫得小人兒更是得到了同窗們熱烈追捧,甚至還做起了生意。
王娘子得知後氣歪了嘴,什麼畫畫天賦?那是他生父一家血脈相承的做壽衣的手藝!
他怎麼能像自己親爹那家人呢?明明是她耗盡心血将他養大,日夜不停做工供他上學,為何偏偏不是考第一,而是喜歡那些不入流的玩意兒,像極了自己深惡痛絕的一家呢?
從此但凡尹思敬敢勾出一個線條,被逮住了就是一頓打,學習上也管束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他是個乖小孩兒,可是任憑他再刻苦也得不到一句誇贊,永遠隻有一句“你若是再勤勉些遠不止如此”。也怪不得他常年頂着個大眼袋了。
趙惟明了解後也覺得問題棘手,王娘子畢竟經曆特殊,想來跟她溝通孩子學畫的事情幾乎是不可能了。但真的要看千裡馬埋沒于此麼?
還有趙小靜,這一年多來他連誇帶罰,總算讓這小子懂事兒不少。平日上課積極認真,也學會了下課後再釋放精力,成績也突飛猛進。他爸雖然能聽進去勸,卻控制不住幾十年養成的暴烈脾氣,打孩子下死手。
再打下去,誰知道這孩子會成啥樣?就算他能教成才,可他爹分分鐘就能叫他不做人。
不過,說的好聽點他是人人尊敬的夫子,不好聽的也就是個教書匠,他還能把手伸到别人家裡去?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還是先隔開家長罷,趙惟明捏了捏眉心。趙小靜的問題他打算就一直隔着父子二人,别讓他沾了他爹那些壞毛病。尹思敬嘛,等一兩年後,他自有妙計。
前些日子甯娘非要還錢給他,他哪裡肯要自家娘子的錢?隻是變成一家人了,他話語權還沒甯娘大呢。娘子拍闆兒決定拿這錢給學堂蓋兩間屋子,給他建個書房同時供學生們午休,豈容他置喙?
好在如今他倒是可以跟甯不屈商量下,給這兩間屋子多打幾張小床和櫃子,供部分學子住宿。
蓋房子敲敲打打,也沒影響學生們之乎者也。瓦片瞧家裡人都沒空管這事兒,主動請纓要求監工打雜,别看他年紀小,前頭一年他可積攢了不少蓋房經驗。
至于要的報酬嘛,小孩兒期期艾艾,半天終于憋出來句:“能讓我上學嗎?”
終于等到你啊,趙惟明故作嚴肅上下打量:“你詳細說說。”
少年,想讀書請先交個策劃書呗。
“我不白上夫子的課。我打算隻上半天,剩下半天去給蓋房子的打雜,房子蓋完了我可以去給趙記送外賣,節日再挑擔子豆腐去村裡賣,攢錢交束脩。”這是他這些日子琢磨出來的辦法,一直憋到今天才提讀書的事,也是因為終于磨得趙記老闆同意給他份穩定的兼職。
“然後呢?上完學打算做什麼?”偷學這麼些日子,倒也有些長進。
“也想好了,我打算就讀兩年,能認得常用的字,會算術就行。縣裡那些體面人家開的布莊酒館都要識字的夥計,我到時候就去縣裡做工。草垛妹妹我也想好了,等我攢夠錢也讓她在甯娘子那裡念兩年書,我給她備嫁妝銀。”
“行,”這才是他想要的學生,有主意又仁義,不過能讀幾年可是他才能說了算的,草垛也歸甯娘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