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顯重視,新婦見禮、回門都安排在成親後的第二日,盡管是對面兩道門來回倒,也将這對小夫妻累得夠嗆。到了第三日晚上才有空談鄢娘子的的事兒。
趙惟明對她全部的印象也就隻剩“一個鄰居家的、看似沉默寡言又有主意敢自個兒報女學的小姑娘”,實在拿不準她為何特地給他寫信。
這會兒由甯不屈小心翼翼地拆開,兩個腦袋湊近一瞧,信封裡也不過一頁紙:
趙家大哥、大嫂親啟:元嘉二十九年,餘随祖母于東街賣馄饨,得令堂相助常停留貴宅。偶聽得趙大哥教妹聲,二人書聲琅琅間,竟有廣闊天地。有孟東野之句“人學始知道,不學非自然。萬事須己運,他得非我賢。”如暗夜火花,蓋餘幼時隐約悟得之理、不平之事,書中三言兩語便能道明。
後餘常立豆腐坊牆角,聽得大漠孤煙、千裡冰封,聽得俠肝義膽、蠟炬成灰。有詩詞書聲相伴,便不再是鄉下無知且命賤女子。
如此,景平十年,得知女學開辦,方能義無反顧奔向未知的前路。即便落榜,也因那三日趙大哥教授時,特地言及的“天生我材必有用”之句,厚顔以廚娘身份留在女學……如今雖不敢忝列有材之人,但在外漂泊八載,所學所思,未曾渾噩度過半日。
趙大哥于我有蒙師之恩,又聞趙大哥去歲收女學童,趙大嫂亦是頂天立地婦人,欽佩非常。餘将昔年所攢家資半數贈上,切盼貴人收下,以資學童趙二妞及其餘有志女童,願諸女前路有光,祝賢伉俪白首偕老。
信裡頭,還附贈張五十兩的銀票。
“哎!”甯不屈有些哽咽,“鄢姑娘真是好樣的!”
是啊,趙惟明突然回想起鄢娘子進女學前那一眼。曾經他讀不懂她的眼神,但如今他明白了,原來自那一眼開始,鄢娘子,便作為一個擁有獨立之靈魂、自主之人生的女性存在了。他當然會被那樣的眼神震撼啊!
“我也有個事情跟郎君說,”甯不屈晃了晃她的玉镯,“郎君可還記得,去歲廟會……晤,就是你我第二次相見時,随手幫的那女子?”
其實不是第二次見,趙惟明望着身旁眼眸亮晶晶的甯娘,輕輕嗯了一聲。
“那女子,前兩日夜裡避開人,給我送來個小匣子,裡頭是一對玉镯和二十兩銀,說是給我添妝。”她有些感慨,“打聽到這宅子要費些精力,何況她深夜前來,定有諸多不便。我推脫着不肯收,可那娘子也說镯子她會在成親當日偷偷來看,錢若是不用可以拿去給别的女子,若是不要,那便是嫌她……”
她說到這蹙眉:“明明都是好女子,哪裡有瞧得起瞧不起的。生在泥沼裡,各個都有志氣的很!人的活法不同,自個兒能掙出來,便都有好前途。”
咦?好前途?趙惟明腦門兒一亮,拔腿便走。
“郎君,”甯不屈下意識拉住了他的袖口,“這是去哪兒?”
“去給鄢娘子寫信,我突然想起,她不是廚娘培訓班助教麼,現在寫信問問,将來保不準能給學堂裡女孩兒們多一條路走。娘子可願随我一起去書房?”有點不習慣自個兒成親了,他差點打算自個兒去了。
還真是他所說的“實用主義者”,連讀完那麼一封令人動容的信後腦子裡全是想辦法多為自己學生搭一條線。
不過做廚娘這條出路肯定不是給趙二妞準備的,“郎君想好收女孩兒了?”
“嗯,隻是沒法兒在學堂教,我打算開春了帶科訓班的小子們下鄉采風,借訓練學生的名義每隔一段時間開掃盲班,男女老少都可以來聽。屆時若遇着合适的女孩兒,便可以再想辦法仔細教教或者給她送出去。”
“我到時也一塊兒來,若是遇上好的,我來教也是一樣的。”
眼前人滿臉笑意,趙惟明卻心念一動,甯娘一開始來教書是為了有份謀生的活計,如今更像是為了支持他的想法,可她自個兒呢?
“娘子,你将來可有什麼打算?我是說,除了教書,自個兒想做什麼?”
“有道是有,不過先擱置着……”甯不屈蘸茶水在桌上寫了個李字。
“如今倒不好招搖,便打算先跟娘一塊兒把雲陽那邊的生意撿起來,平日裡想教些女學生,其實我還挺樂意教她們的。”
李家……李家不倒,他明珠般的甯娘便難以大放異彩,趙惟明懊悔起自己的無能:“娘子,與我成親真的委屈你了。”